江山策 完结-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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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胤禛起身吩咐刘保卿备轿,“咱们去二哥府上讨碗元宵吃。”
胤祥只愣了片刻便已了然。
先前胤禛命胤礽、允禄暂理一理镶蓝、镶红二旗旗务,颇有革新之意。胤禛先前听闻沈起元之对于旗务的一番辨析,颇有赞赏之意,也对胤礽提了两回。太子殿下素来是个不顾后果的主儿,转眼便把人从江南太仓接到了王府里。
沈起元早已年逾古稀,本身又是个书生,如何禁得起这般劳顿?自然而然地缠绵病榻了。
胤禛顾惜沈起元年迈体弱,禁不起觐见大礼,索性借了这此机会去探他一探,也听听他的最新见解。
两顶暖轿悄无声息地抬了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旁人也只道那位皇族宗亲登门拜访,丝毫料不到轿里坐着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毕竟皇帝銮驾与亲王仪仗都半点没动呢。
瑞王府上宾客盈门,皇帝陛下亲王殿下顺利地绕过抄手游廊直拐东厢。胤礽接到门房禀报时便觉得不对,再听小厮咬着耳朵的一阵低语,太子殿下只得撂下满门宾客见驾。
“朕要见见那个人。”胤禛也不与他绕弯子。
胤礽对胤禛的急性子知之甚深,也不多说些什么,直接带他去见了沈起元。
沈起元是伺候过三朝皇帝的,对先帝的三阿哥略有些印象。此时瞧见皇帝本尊,登时吓了一跳,连连告罪。
胤禛三言两语过后便直入正题:“近年八旗生齿日繁,仓谷数则日趋下降。又兼旗人日竞奢靡、酗酒聚赌,朕着实烦心。”
沈起元闻言,登时知晓了皇帝今日来访的目的所在,遂道:“旗务之弊历经康、雍、乾、永,终不能根治。诸位先帝或管教、或斥责,又或加银加米,增养育兵之额,虽得一时之效,却不能长久。”
胤禛微微颔首。
沈起元偷偷抬眼,见胤禛面上并无不满之色,续道:“又兼宗室繁衍,饱食终日而无所事事者众多——”
胤禛也是认同。倘非如此,当日他也不会借着弘昼、弘瞻的手狠狠训了宗室子弟一番。前些日子他送了一批宗室子弟入军,为的也是这个。好在永璧、永琅有感于其父现状,发了狠心苦训,渐渐将风气拧过了一些。
“——草民(此时沈起元已致休)以为,当移八旗宗室于盛京;寻常旗人者,‘宜莫若于汉军之内,稽其祖籍,以一人承占,或以材,或以辈行,其余子姓则散之出旗,军者军之,汉者汉之,军有甲粮可以自给,余归四民任其所之,使谋其生’(备注一)!”
胤礽、胤祥吓了一跳,这人还真敢说!
遣宗室回盛京倒还罢了,可移人出旗、断其钱粮,可真真是胆大妄为之至!
八旗之所以为八旗,靠的是祖上“从龙之功”,也因此得享优渥,月月领着朝廷钱粮过活,不为生计所困。如此一来,游手好闲者、声色犬马者、打架斗殴者、酗酒聚赌者、恃强凌弱者如雨后春笋般蹭蹭地冒了出来。
“荒谬!”胤禛乍闻此言,气得一下摔了杯子,“你——”
倘若果真断了旗人钱粮,他还有何颜面去见诸位祖先?从龙之功就此抹煞,他当是满州罪人!
沈起元今年已经七十又七。
他慢慢抬起头来,浑浊的双眼中隐隐有着决绝坚定。
“草民听闻皇上大加褒扬《在官法戒录》,令天下为官者自戒之,惜万民之心苍天可鉴。皇上——”
苍老的唇皮一翕一合,字字如惊雷:“——当是天下人的皇上。”
“况旗人未必尽数出籍、革银、革米,草民今日所谓,不过旗人生计耳。”
他已是垂死之人,又有了这等天大机缘,若不将腹中言一吐而尽,当悔恨终生。
沈起元中年出仕,自庶吉士一路升至光禄寺卿;乾隆十三年因疾致休,又操持着钟山、济南、扬州、太仓、娄东诸书院,于天下事看得愈发透彻。先前道出“旗人不能自为计,实无可为计”,已隐隐切中弊病;今日对胤禛说的这番话,几可算是数十载沉淀所在。
胤禛的眸光愈发清冷。
沈起元此言虽胆大僭越,却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效。
躺在先祖的荣光上过活,不求上进、不事生产,果真是为他们好么?
他日日想着八旗生计艰难,却从未想过八旗是否太过优渥。宗亲腐败、子弟奢靡,依稀前明便是如此败下的啊……
可沈起元之言也未免太过狠辣,竟不留旗人半点后路。莫说宗室,怕是八旗都统那关也过不了。
胤祥显然要冷静得多。
初闻沈起元之语,他的第一反应与胤禛无二,可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宁和之色。今日好歹是上元节,他并不想过多撒火。
胤禛冷静下来的当口儿,胤祥眸中已隐隐恢复了凌厉之色,暗中唤了人来,命其前往吏部提出此人的档册。
庶吉士、吏部主事、员外郎、外放台湾福建……雍朝的沈起元并不起眼。
江西驿盐道副使、河南按察使、直隶布政使、光禄寺卿……吏部的考语是:书生意气。
唯有书生意气,方可三裁陋规、顶撞上司,凛凛然对高斌道上一句:“独劾起元可也!”……
这等人,着实可爱得紧。
再看此人政绩,大多是清白干净、赞语颇多。怡王殿下面色愈发缓和,往侧边迈了一步。
胤禛感觉到动静,抬头望了胤祥一眼。
方才怡王爷出出进进,动静也颇大了。
胤祥眼中微微噙了笑意,目光轻轻掠过沈起元。
怡王爷这是……
胤禛按捺住那点子好奇,淡然言道:“此事容后再议。朕听闻二哥府上厨子不差,不知今日可有口福?”
沈起元一惊。皇上不置可否,究竟是认同还是不认同?这么七上八下地吊着……他宁可吃一顿雷霆之怒,也稍稍安心些!
胤礽自然吩咐厨房备了元宵上来。
胤祥拣了这清静的时机,将沈起元此人与胤禛细细说了,又道此人做事自来深思熟虑,此法或可尝试一番。只不过要裁减些用。
胤禛自来是信得过胤祥的,便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退旗这事儿委实太绝,莫说胤禛,便是寻常旗人,怕也是难以生受的。至于旁的,当可一样样尝试着来。八旗子弟的骄奢淫逸足用了百年才养成,如今要摒弃这个恶习,定然不能急切。
软软糯糯的小白团子们粘在一处,瞧着可心。胤祥厌了甜腻,索性命人换些咸的荤的上来。胤禛没奈何地咬了一口豆沙馅,心道果然还是清淡些好。
元宵么——不过是应景儿的。
南方那些稀奇古怪的咸汤圆、荤汤圆,倒是对了贤弟的胃口。再南边的大个头糯米粉菜馅团子,唤作什么来着?……
粤、桂、川、滇、黔——
也有日子没顾着了。
沈起元陪着三尊大佛用过汤圆,仍在琢磨着方才的事。没料到胤禛、胤祥眼神忽地交汇在一处,双双落在他身上。
“瑞王杂务繁多,怕有照料不周之处,沈公不妨移居宁王府如何?”——这是皇帝陛下的金口玉言。
“沈公难得来京,不若往本王府中小住几日,也令本王略尽地主之谊。不知二哥可舍得?”——这是怡王殿下的笑面王谕。
胤礽乐意甩开这个烫手山芋:“求之不得。”
沈起元忽然有些惶恐。
“那便与二哥说好了,小弟明日来接沈公过府啊——”胤祥笑道。
用毕一小碗元宵,胤禛、胤祥也没打算再待下去,遂就此告辞。
胤禛一路想着旗人生计之事,没留意脚下阶梯,冷不妨一个踉跄。胤祥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扶稳了他:“四哥?”
胤禛紧紧握着胤祥的手,将心神收了回来:“不妨事。”
交握的双手掩在袖下,绚烂的焰火大片散开,元宵的糯糯甜香长久不去。
一路扶携,相伴相惜。
唯有亲历其间的人方才知晓艰难所在。接走沈起元不过是个开始。
“明日将八旗名册尽数递上来,吩咐诸位都统乾清门候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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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顶暖轿悄无声息地回了紫禁城,只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养心殿内又只剩下胤禛、胤祥两人促膝密语。
“依你之见,当从何处着手?”胤禛显然认为沈起元的话大有可取之处。至少可以解决当下进退维谷的境地。
胤祥琢磨了一路,好歹理了些头绪出来,言道:“不妨先遣一批宗亲回盛京,再‘准旗人自谋生计’。但凡生计艰难的,也当适时出头谋个出路。京外仍有不少荒地闲置,未尝不能充作井田之用……”
胤禛一怔,忽然大笑起来。
好个“准旗人自谋生计”!
钱粮照给、优渥也有,但一大家子总不能靠着一份钱粮过活罢?皇帝只说“准自谋生计”,可没叫你非得“自谋”。若嫌日子困苦,自当寻些门路补贴家用;若舍不下脸面——那便只能瞧着旁人过好日子。
“……再安排些人引导引导,总该有些用处罢……”胤祥有些不确定。
胤禛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啊你,还要寻托儿……”
胤祥思忖片刻,续道:“皇上先前的法子也可接着用。养育兵额大可不必再添,只择优而录便是。旗中但有聚赌滋事者,旗主亦有连坐之责——”
说到此处,胤祥话头微微顿了顿,许是觉得太过艰难,又道:“过些日子,皇上便拿臣弟下刀罢。”
宁亲王深得圣宠。倘他也因此受罚,其余王公、宗亲还有何等话说?
胤禛只觉胤祥越说越离谱,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此事容后再议,明儿朕先与都统们递个话儿……今夜你不回府了罢?”
胤祥一愣,望望天色,宫门早下了钥。
“瞧着是回不成了。”胤祥颇有些无奈,“今夜臣弟当值军机处便是。”
胤禛本在拟着明日的手谕,听闻胤祥此言,无奈地搁了笔:“歇这儿。”
……皇上您是要让臣弟成为众矢之的么?况且——“今儿十五。纵得皇上圣谕,臣亦不能独留此处。”
胤禛揉揉太阳穴,发觉自己头一回没法跟贤弟沟通:“谁说你要单独留宿于此了?”
“皇上……”
他拉过胤祥按在身下,彼此交换着深深浅浅的吻。
胤祥终究是留了一丝清明在:“您——”
“怡王是喜欢华滋堂侍寝呢,还是喜欢罚睡东耳房(备注二)?”胤禛的手愈发不安分,“又或者便在这西暖阁——”
“皇上自来清心寡欲,为何竟这般……荒唐……”胤祥实在寻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胤禛。
“恰逢今日十五,怎可负此良辰?——此话可对么?朕的贤后?……”
两人于对方都太过熟稔,无须太多言辞动作便已情动。
华滋堂灯影摇曳,若明若昧。
“十五大好,自不负良辰吉日。”胤祥顺着胤禛方才的话说下去,“臣弟若是皇上的贤后,皇上可更是臣弟的爱妃呢……”
胤禛低低喘。息,凑到胤祥耳畔私语:“元后嫡妃,恰当此时——”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一:单引号内是沈起元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