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皇上,是一个极厉害的人。”他长叹了口气答。
那又如何,再厉害的人,与生活在如同隔世冷宫中的我,没有任何关系。
可以想象出冷宫外的新元是如何热闹喧哗,以至于,宫女们忙的都忘了为我这冷宫里的人送可以抵寒充饥的食物来。
钟子琰也是忙的。他是钟大学士的爱子,皇帝最喜爱的神医。宫里忙,家里也忙。
没人理会我,并非坏事。
偷偷溜出宫外,看市井风情,滋味甚好。
每每换了男装,学那些文人雅士摇着儒扇走在街巷中,看街头馒头铺里逸出的渺渺水气,听河岸洗衣妇人挥着木椎哼唱出的民曲小调,风情无限。
原来,这个世界真正的面目,是这么样多彩而绚烂的。
怀里揣着热乎乎的大馒头,我喜滋滋地回到了冷宫。
刚推门,就望见钟子琰焦虑不安地在院里来回踱着步子。
“笑彤!你跑哪里去了!怎么。。。还穿成这副模样?”钟子琰先急后惊,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身男装的我。
我旋身,转至他身旁笑道:“何如?难道我不比子琰兄更风雅些吗?”
“笑彤。。。”钟子琰念着我的名字,摸着额头,看起来似是头痛的厉害。
我将馒头送到他眼前,软言道:“子琰兄,我请你吃馒头,你莫再头痛好不好?”
于是,钟子琰和我并肩坐在廊子下,就着滚热的红梅茶,吃着已经微凉的馒头,看头顶上那轮尚缺一线便欲盈满的明月。
明天是正月十五,月圆夜,上元节。
我吃着馒头,却笑出声来。
“我来看你,竟是这般开心吗?”钟子琰笑道。
“开心,不过我还有更值得开心的。”我说。
我望明月,盼月圆。
月圆之夜,师傅应该会来吧。。。
****
上元节,终于有宫人为我送来了元宵。
我坐在井边吃着甜豆沙馅的元宵,耐心等待着师傅的到来。
月亮又大又圆。
今夜在长生观里,如往年一样,会有很一场激烈的道法辩会。龙虎山,武当山,青城山上的那些道士们,在一个月前就从他们的观里出发,为的,只是在上元这一天到长生观里一辩道法,谈笑之间为四大名观争个高低。
今年会是哪座名观拨得头筹,又会是哪一派的年青弟子一辩而名扬天下知?
坐在冷宫里的水井边,口中含着滑腻的元宵,心却飞回了将是通宵灯火长明的长生观。
“笑彤,宫中的元宵甜吗?”师傅站在月色下负手笑问。
“此甜非甜。”我搁下手中的碗答道。
“你在与为师辩道吗?”
“弟子哪里懂什么道呢!”我笑着扑到师傅身边,“师傅,今夜带我出宫吗?”
“好。”师傅笑道:“带你去看真正的元宵灯会。”
原来,上元节并不是只能辩法论道的啊!
随师傅飞掠上高高的殿脊,才发现,皇宫里、街道上处处都挂满了彩灯,还有那些高大的灯轮、灯楼和灯树,在黑夜里闪着灼亮的光芒,灯光下人影绰绰,热闹非凡。忽然想起以前读到的两句诗:“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当初读时不懂其境其景,难以想象。今天方才知晓,这样绚烂明亮的灯市,也只能用这样的诗句来表达了。
吃着硬邦邦甜津津的糖葫芦,提着画了红红眼睛的小兔灯,我跟在师傅身后,左顾右盼,目不暇接,如初见世面的孩童般惊喜又惊奇。
“师傅!那些人在做什么呀?”我指着一群踩在高高竹筒上的人问。
“他们在踩高跷。”
“看起来很有意思,我倒想试试。”
“你会轻功,一掠便可过人上数尺,何必踩这个。”师傅伸手轻敲了下我的头。
“笑彤,你的桃木簪子不用了吗?”师傅望着我发际插着的一枝翠玉簪问。
我原本笑意盈然的脸,忽然垮了下来。
“丢了。”垂着头,泪珠悬在长长的睫毛上,轻轻一眨便纷落入脚下的青石之中。
“丢了便丢了吧,这枝更好看呢!”师傅抬手轻触了触那枝翠玉簪,淡淡的语气,始终如一的表情,看不出高兴与否。
时至深夜,观灯猜谜的人越来越多。我与师傅走到一座石拱桥边,忽然身后锣鼓喧天,一大队舞着狮,举着龙的人往桥心涌来。
人潮涌动,瞬时间,石拱桥上挤满了人。
我困在人潮中,不能动弹,只能随着人潮慢慢向前移动。
将小兔灯护在怀中,举目向四周望去,却不见师傅踪影。
“师傅!”我急的大声喊着。声音落入锣鼓声中,犹如弱虫微鸣。
我与师傅走散了。
拎着已被挤的变了形的小兔灯,我失魂落魄地在桥边徘徊。
师傅会来找我的,我要在这里等他。
前一刻还热闹非凡的灯市,在我眼中,刹时间寂寞了。
那些摇摇晃晃的明灯烛影,照我的心慌意乱。
望着左手上那串红艳的糖葫芦,我恼恨极了。我该牢牢牵住师傅手的,而不是一直攥着这串糖球的呵!
已经不想再吃着酸酸甜甜的东西,看着只觉心烦。左手轻轻一挥,将糖葫芦远远抛了出去。
“唉呀!什么东西!让开!快让开!”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吼,还来不及回神,我眼前一黑,便被撞的跌入冰冷的河水中。
一同跌入水中的,还有另一个人,那人脚下似乎还踩着我一直想试试的高跷。
“主子!主子!”
河岸上有人焦急地在喊着,腊月里冰冷刺骨的河水浸透衣衫,让我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挣扎着向水面游去,好不容易探出头来吸了口气,却想起和我一同落水的人还没有浮上来。
略一思索,我深吸了口气复又沉入水底。
那人还是个少年。乌黑的发散在水里,温柔地轻轻摇曳。苍白的脸上,有一双墨玉般的瞳仁,浸在水中,如蒙了泪般分外晶莹。他脚下踩着的竹跷,被水草死死缠住,他无力地踢动着双腿,似已要绝望。忽然看见我向他游来,张了张嘴,却被水呛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在心中深叹了口气,游到他身边,捧起他的脸,缓缓将口中的气息度给了他。
隔着清澈却冰冷的河水望岸上的灯,人世间的灯火,忽然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最遥远的星星。
我的眼睛似也蒙了泪般的晶莹了起来。我用最后的力气将少年脚上的高跷解了下来,伸手将他往水面上用力一推。而后,他便向那些星星们靠近了些,而我,则离它们越来越远,沉入另一个世界精灵们的怀抱。
水草们的怀抱。
师傅会到桥边找我吗?找不到我,他会不会很焦急?
我的小兔灯还在岸边,那是师傅为我买的第一盏灯。原本,我是想要把它带回冷宫里好好收着的。
七年前,我不会水,却被师傅救了。
七年后,我已深谙水性,救了别人,自己却要死了。
这个世界,真有意思,结局永远是你猜不到的。
******
“笑彤。。。”
耳边有轻声如低喃般的呼唤。
努力转动眼球,想把眼睛睁开,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笑彤。。。只要你醒来,为师便不责怪你乱跑,还要给你买灯,买许多许多荷花灯,小兔灯还有美人灯,但凡你喜欢的,都买下来好不好?”
是师傅!师傅在跟我说话!我更加用力地想要睁开眼睛清醒过来。费尽全身气力,却只换来睫毛的微微一颤。
“笑彤,难道你在怨师傅吗?怨我把你一个人丢在那深深冷宫里,怨我把你丢在灯市,怨我没有牢牢牵着你手。。。”ZEi8。Com电子书
师傅的声音温柔而忧伤,是我从未曾听过的语调。
“笑彤。。。”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额上,凝莹片刻便缓缓向鬓角边滑落,最后没入发际中。
难道是泪么?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师傅落泪。
如果可以,我想珍藏这滴泪珠。
把他藏在心底里。
“师傅。。。”我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睁了却仍是看不清师傅,因为,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从我眼中涌出,把视线掩成一片水气氤氲的模糊。
师傅也被这些泪珠给淹没了。
*****
我醒了,师傅却走了。
昏迷中听见的话语,落在额间的泪滴,也许只是一个梦,一个我自己想要的梦。
钟子琰来时,我正望着窗外十六的圆月。
比十五更圆。
“笑彤!你又病了吗?怎么脸色这般苍白?”
他伸手欲替我搭脉问诊,我却笑着摇了摇头,将手藏进袖中。
“子琰,我没事。只是心中有些郁积。”
“为何郁积?”钟子琰不依不饶。
我长叹一声苦笑道:“身在此处岂能不郁积?这里可是世上最冰冷荒芜的地方呢!”
他拧眉望着我,似在沉思。片刻后,便摇首道:“不,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从前,便是在这最冰冷的荒芜之地,你也总是笑意潇洒,心若邀翔于九天之外。笑彤,我不追问你,你也不要说假话敷衍我好不好?”
“子琰兄!”我无语而愧然,若再不以诚相待,我张笑彤何以自诩其为友?
“子琰,我想走。想回我的道观里去。”
“道观?”钟子琰惊诧,“笑彤!你的道观?”
“是呵,子琰还不知道呢!我有很长一段岁月生长在道观之中。”
“笑彤,当年。。。”子琰犹豫了片刻,看我表情并无异常,方缓缓道:“当年,张承相被暗杀,承相府数百人一夜之间皆亡,唯一女不得其踪。你。。。这么多年你竟是一直隐在道观之中?”
“是。当年我为恩师所救,一直住在道观里。”
“那为何又忽然进宫做了这冷宫里的皇后?”
我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师傅让我来,我便来了。”
“你!你竟是这般傻的人么!你师傅让你做什么都做?”
“不!不怪我师傅,是我自己挡不住那诱惑。”
“你又不爱名利,这里有什么可以诱惑得了你的?”
“真相。”我推开红棱木窗,深吸了口气说:“当年承相府一夜被灭门的真相。”
钟子琰似是有些惊呆了,半晌未再言语。
“知道吗,那件事是禁忌,这个王朝的禁忌。”他走到我身边说。
“我有耐心,可以慢慢寻找。”
“笑彤,你也许永远也找不到。”
这是钟子琰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永远也找不到?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刻,心神恍惚。
若真是找不到,我是不是要永远在这寂寞冷宫里住下去?在每一个月圆夜等待师傅可能会出现的身影,望眼欲穿。在他离去时,黯然神伤,捧一卷殘经,遥想着那些盛开在山谷里的鲜活花朵,遥想着长生观里真武大帝神龛前永不泯灭的灯火。
而后,红颜渐老,两鬓霜白。
张笑彤,你是傻子,竟想这样浪费一生的光阴。你以为,师傅可以陪你多少个月圆?
我苦笑,今时今日才想到这些,愚呵!
转首,门后挂着那盏雪白的小兔灯,变了形的身子瑟缩成一小团。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怜爱。
将小兔灯里的半截红烛点燃,一团微光在月色下如萤萤之火。红烛渐融,一滴一滴缓缓落下,烛光里,远远望去,似是小兔红红的眼睛里有颗颗泪珠坠下。
心痛忽然而至,我捂着胸,疼的不能呼吸。
师傅,你究竟想让笑彤何如?
收拾行囊才发现,原来我所有的东西,不过是一箱沉沉的经卷书册而已。
到底要不要离开?
若我走了,师傅会着急吗?会去天涯海角寻我吗?
若我走了,是不是对那个真相永远放弃,让心头的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