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七步成湿-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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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微垂眼睑,思考整理新得信息。他并不知道,身后曹丕瞧着自己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
曹丕总觉得自小孩醒来,有些东西便不一样了。从前小孩与自己并无深交。哪怕是习字,也习惯缠着杨修。这一次之后,却不知为何开始依赖自己了。
不错,依赖。
这是个看似匪夷所思的词,他原以为那日弟弟只是一时兴起,听自己说几句话便也罢了。想不到今日自己将他抱在怀里,像无数人第一次习字一样,手把手教导他。
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曹丕很难说这是好抑或坏。按照长幼顺序,大哥子修战死沙场,若无意外,将来被立为世子的人应当是他,然历史上幼而代长之事太多了,谁都不能确定最终坐于大位上的人是谁。
便以当今群雄袁氏兄弟为例,兄长袁绍据翼州,合青、并二州,拥戴刘虞为帝。而其弟袁术据扬州寿春自立为帝,联仇敌公孙瓒以抗袁绍。
如今群雄割鹿,谁还期待什么手足亲情呢?
是以自他懂事起,便再不刻意接近他的兄弟们。若非如今,恐怕他们将保持恰到好处的兄友弟恭,直到他成为世子或他人再无威胁。
只是如今将他抱在怀里,握着他纤细而柔软的小手,这感觉……倒也不坏。
曹植所料不错,杨修果真未将他不记得的事说出去。只是与他猜想有些差距的是,杨修对教导他的事居然很是上心。
他伤势尚未好全,杨修便每日到他房中教上一个时辰。哪怕是卞氏劝说了几次,杨修也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来反驳,仅将时间缩短些许。
当大夫终于说出“无碍”两字时,扑面而来的字海差点将他淹死。
他到底哪里引起了这家伙的兴趣 ——他改还不行么?
小孩心中如此想,面无表情地认真学写。与曹丕不同的是,杨修教他习字时还会解释字义,今日讲解的正是他们之间渊源略深的《韩诗外传》卷十。
“臣園中有楡,其上有蟬。它的意思是说,我院子里有一棵榆树,树上有一只蝉;蟬方奮翼悲鳴,欲飲清露,不知螳蜋之在後,曲其頸,欲攫而食之也……”
杨修解说尚未说完,便听得小孩动了动唇,微不可闻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杨修手顿了顿:“你记得?”
曹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怔了半晌,才扬起小脸,镇定又从容道:“不对。”
“何处不对?”
“这个字。”曹植指着几个字,“这里园,蝉,奋……都不对,不应该是这么写的。”
杨修的眉头高高扬起:“哦?”
曹植执笔,于纸上写下他印象中正确字。
杨修盯了半晌。秦皇一统六国后统一文字,经过这几百年流传,慢慢从大小纂至隶,再演变日渐成楷书。而小孩写出来的字,除了更工整更简洁外,一点美感也没了。
杨修眉头放了下来。他最终道:“你脑子居然真的坏了。”
“……”所以他这么认真地提出问题,杨小人居然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么。
小孩面无表情偏过头,心中再将杨小人拖出去枪毙十分钟。
见他这表情,杨修清傲的眼中缓缓溢出一份笑意:“我虽然不能苟同,但你这创意倒是不错。”
小孩还是闷闷不乐。
杨修笑意渐渐敛了下去:“你可知我为何不能苟同?”
曹植将目光重新放到他身上。
“始皇三十四年禁百姓以古非今,以私学诽谤朝政而焚书坑儒,举国反对之人最终是何下场?”
“汉武帝纳董仲舒之言独尊儒术罢黜百家,难道又没有人反对了么?”
“我今日观之,植颇有乃父之姿,非墨守陈规之辈。”杨修双手撑于案几,缓缓后仰,直至脊背触及壁障。他的语气有些淡,有些远。“你父亲定都许昌,颁布新法,得举朝上下数以不计官员反对。然纵使阻碍重重,三年来新法最终仍得以施行。”
他说着,满意看小孩听得连呼吸都要屏起来了。
“你可知为何。”
“……权势。”
杨修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不错,正是权势。曹公手掌生杀大权,是以他们敢谏而不敢逆。而你不过曹公之子,无权也无势,你得不到哪怕仅是我一人的赞同。但你可想过,若有朝一日一统天下的人是你,谁还敢不赞同这几个字?”
曹植愣愣听着他这番言语,眨了眨眼,再眨了眨。
☆、4如此刺客
建安三年冬十月,操以荀攸和郭嘉所谋之计,决泗水和沂水,灌下邳城。又一月,吕布部将宋宪、魏续等缚执陈宫,全城投降。操得生擒吕布,获臧覇等,乃割青州、徐州附于海,以委派臧覇等据守。分瑯邪、东海、北海为城阳、利城、昌虑三郡。
至此,曹操据兗、豫、徐三州,与袁绍势均力敌。
曹操攻下徐州时,许昌下了第一场雪。
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得并不久。薄薄地在地上积了一层,看起来很快就要融化了。
卞氏才命人将门前院中扫净,天空又开始下雪了。
这一场雪下地太大了,待停时,整个许昌都笼罩在雪色里。
那日他裹着棉袄缩手缩脚跟着依旧一袭青衣风采不凡的先生读了会书,便见得门外探入了个脑袋。
是他三哥曹彰的脑袋。
曹彰穿的衣服也并不厚,他见杨修也看着他,就讪讪拱了拱手,去门外等曹植下课。
曹植下课后,才发现不止三哥,连二哥也来了。而他们来的目的,居然是为了打雪仗……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错看了曹丕。印象里总觉这是一个幼稚至极的游戏,但如今与兄长们相互丢来丢去,居然也觉出了几分乐趣来了。
又过了几天,便到了年关。
年关的时候,这座素来安静的府邸终于热闹了些许,只是在卞氏掌管之下一切井井有条。
许都也热闹了起来。
自定都许昌,前来定居的百姓越来越多了,这三年来人口几乎增长一倍。时近年关,庙会之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曹植对此感到好奇。他询问小厮有关庙会细节,而那小厮四岁卖入府中为奴,并不清楚这些。他便提议说不如今晚前去见识一番,曹植请示了母亲,待卞氏答应后又去邀请了曹丕曹彰,但曹丕以晚间约了老师论政遗憾拒绝,而曹彰则因功课不好的缘故,被夫子责罚了。
曹植便在夜里带着两名侍卫一名小厮,欣喜地出了门。
他伤好之后,几乎整日被杨修抓着学习,从无机会出门。今次出来,是否能找到什么熟悉的东西呢?
——但遗憾的是,没有。
这是年关的第五场庙会了,因此这一场庙会办地颇具规模,主道两边摆满了摊子,面具泥人之类小玩意琳琅满目,还有馄饨饺子什么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曹植玩了片刻,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他还近曹府时,人并不大多。直至此刻远离曹府,人群涌动竟越来越急了。
好像所有人都挤在了这条街上,并未有错,但所有人所行都是一个目的地。哪怕这个目的地是庙会,也不可能同时容纳这么多人。
曹植停下了脚步。为了防止自己被挤上去,他走到了路边上,努力踮起脚尖眺望前方。
他没有看到他的侍卫与小厮,反而看到了四个奇怪的人。
他们穿的虽然与常人没什么不同,长相也没有什么特别,但曹植一眼就能发现这几个人的不凡。他们似已极力收敛了,还有一丝杀伐气息泄露了出来,使旁人不得轻易靠近。这种气息的人并不像刺客,反像士兵。
他们也不像是单纯来逛庙会的,反而逆流而下,一边拨开行人,一边还在在低头找什么东西。
抑或者……找人。
曹植呼吸顿了顿,下意识后退几步躲入人群,细细观察他们。
不断有人撞上他们,有人满面不耐,却在见到来人的刹那收回了不悦的神色。还有人自恃强壮欲找其理论,被他们一拳击在腹间,半晌没能直起身子。
他下手的位置乃人体肝胆要害。哪怕他已刻意收敛了力道,但手法之专业狠毒,绝非寻常士兵。
不知他们究竟是何目的。
曹植心中疑虑,却并无兴趣解惑。他转身朝前走,也幸好人还算矮,尚能通过。
他已经看到了他们家的侍卫。
他正要呼喊,眼角却又瞥见他们身后居然也站了两个看起来一样的普通人。
两名侍卫急着寻找自己,后面之人则不紧不慢跟着他们,距离不过十步。
曹植长长呼出一口气。
答案显而易见了,这些人的目标正是自己了。
他不假思索脱下外衣,抱在怀里。
他在人群底下穿梭,成功躲过两人视线,躲入一条暗巷里。许昌小巷四通八达,他也不知避开了几个这样的人,又绕了多久,居然看到了城门。
城门没有完全关闭,还透着一条缝,约够一个孩子通过。城门边上蹲着四个守卫。他们扫出了一片空地,在上面架起了火堆取暖。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喝着酒吃着狗肉,一边大声说着什么话,然后又哈哈大笑。这般天气他们还能在此守夜,不得不说是十分尽职了。
他一只脚已向火光处踏了一步。再踏上几步,也许就能得到救援,安安稳稳睡在守卫提供的地方呆到母亲来寻找他。
曹植的脚步又停住了。
他居然看见侧面朝着他的守卫,朝着自己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与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眼中也没有方才那些人的杀气,却让曹植缓缓隐回了黑暗里。
这些天他已足够了解到曹家在许都的地位了。虽然名面上这个都城的主人还是汉献帝刘协,但一切皆却尽在曹操手中。
——谁人敢在许都轻举妄动?
曹植按了按额角,停止这些猜想。因为他有突然想到了,此刻他的父亲还在徐州,之于许都决计鞭长莫及。
若是有人想暗中对付曹家人,此刻岂非最佳时机?
侍卫没有用了,父亲也没有用了。此刻他只能靠大病初愈的自己,来面对这些不知名的对手。
曹植想了想,揉了些雪团,用手中外衣裹起,用力向另一侧面丢了过去。然后他模仿着猫儿,惟妙惟肖叫了几声。
衣团滚过雪面,发出细微的声音。那四人却陡然凝目瞧了过来,见视线中的只是这么一团,还有“喵喵”猫叫,这才恢复之前谈笑,不再管它。
曹植见衣物成功滚到门缝中散了开来,心中比了个胜利标志。他猫着腰躲到缩到角落里。除了一大片垃圾,这里还有一个竹篓,藏着他足够小的身体。
近几天许县大雪封城,下午人们清扫出了庙会的那一条主道,其他道上却依然覆着雪。且天寒地冻少有行人,曹植走过的这几条偏僻小道,脚印都是鲜少的。
还好今夜无月。而因人烟稀少,这些地方也尚未点灯火。
曹植等了许久,才见得先前看到的几个人已来到了城门口。
曹植借着火光,默数出他们居然有十二个人。
又也许不止的,应该还有人在人群里搜寻他。
他们交谈了片刻,有人眼尖,捡起了他故意丢弃在门口的锦衣,又激烈地争论了片刻。而后八人继续搜寻,留四人守在门口。
曹植发现,这四个人已经不是先前的四个了。
曹植暂时安全了。
他们现在谁也想不到,要找的小孩子就在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