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河山一寸血-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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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野村不同意。
作为日军在沪的最高指挥官,野村综合了各方面情报,认为江湾已成险地,有中国军队重兵驻守,且水网纵横(这个很重要),易守难攻,是块硬骨头,很难突破。
还有一点,这位海军中将指挥官没好意思说得太直白。
一个临时拼凑起来的旅团,一共也就几千人,还要分两拨,够用吗你?
野村说得没错。这时候的战场形势,与刚开战时相比已有了较大变化。
蔡廷锴调兵遣将,19路军的三个师全部都已开至上海战场,警备江湾的是原驻南京的毛维寿第61师。
换而言之,如果日军早一点动江湾的脑筋,或许还有空子可钻,但现在,已经晚了。
野村认为,即使加上海军陆战队,久留米旅团仍显力量太弱,要想在江湾一线取得突破,非常之难(战役没打响之前玩把突袭还差不多)。而一旦屡攻不下,在缺乏强力后援的情况下,后果会很严重。
最有胜算的其实还是进攻吴淞要塞,即使暂时难以攻克,也可以等第9师团上来了一起打。
可是野村越是苦口婆心,这下元就越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陆军和海军那种根深蒂固的矛盾,使他很自然地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要么又是在瞎指挥,要么就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夺了你的功劳。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还等什么?
既然给脸不要脸,下元就决定抛开领导闹革命,带着自己的部队直奔成功之路而去。
归根结底,别人可以没有信心,下元不能没有信心,因为他们是从久留米这个地方出来的。
久留米位于九州岛北部。南部的熊本,就是那个超级杀人狂的大本营——熊本第6师团的诞生地。
日人有谚:天下日本兵第一,日本九州兵第一。
上半句纯属吹牛,后半句还是有些影子的。
怀着不多杀些人难以对江东父老的心情,久留米旅团迅速进兵江湾。
但是等到真正打起来,下元才发现野村确实是个好人,至少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因为人家真的一点都没忽悠他。
毛维寿第61师不强。
不强的意思是——不是一般的强。
19路军有三个师,能把它单独挑出来去拱卫南京都城,当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是19路军的头块牌子,第一主力师,部队里清一色都是广东老兵。有的人跟着部队一路打过来,究竟打了多少仗恐怕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作战经验那是相当丰富。
前面的区寿年师算见识过了吧,跟毛维寿师还差那么一点。
与此相对应,久留米旅团的运气就不是一般的差了。一开场就遇上了这么强悍的对手,也真够它受的。
再回头跑吴淞去打炮台?或者等第9师团来帮忙?
还不得让海军的那帮家伙笑掉大牙,以后还怎么出来混。
下元终于明白进退维谷、逼上梁山是什么意思了。
闭着眼睛打吧,打到哪里算哪里。
在连战四天都无法取得一点进展的情况下,下元决定强渡蕴藻浜,对毛维寿师发动奇袭。
强渡的地点叫做纪家桥,当然,名为“桥”,其实早就没桥了,非得搭浮桥过去不行。
就在发起行动的前一天,下元向已在途中的第9师团师团长植田谦吉中将发出一份急电。
在这份给陆军自己人的电报中,他说了一句实话:“上海方面告急!”
在发出电报后,下元就准备在蕴藻浜实现他最后的机会。
下元选择偷渡的时机恰到好处。
渡河,特别是在敌方部队已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强渡,实际上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特别是如果对方倾全力半渡而击,河中间的人一定会死得很难看。成功的例子不是没有,只是微乎其微,失败的例子倒不胜枚举。
那两天忽然起了大雾,并逐渐弥漫了整个河面。
中国守军严阵以待的心理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松懈。好天鬼子都没敢渡,何况这么恶劣的天气?
而这正是下元所想要的。
2月13日拂晓,利用大雾和烟幕弹的交相掩护,工兵在河面上搭出浮桥。
除留下少数部队及归其指挥的海军陆战队据守南岸外,久留米旅团精锐尽出,从浮桥上冲到了对岸。
等北岸守卫部队发现时,已经迟了,最有利的阻击时机一闪即过。
短兵相接,守军并不占优势。原因是在蕴藻浜岸边建工事,与在闸北路口建工事完全是两个概念。
河边又湿又潮,由于地面无足够支撑,你就是在上面再多堆几层沙包,也谈不上有多么牢靠。这也成为河岸工事的一个致命伤。
毕竟是九州这个鬼地方出来的,强渡成功后的日军好像子弹不会打在身上一样,一个个亢奋得不行,哇啦哇啦地怪叫着,横着就一路冲杀过来,没有肯轻易退却的。
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包括纪家桥、姚家湾、钟家宅等在内的数道阵地被久留米旅团先后突破。19路军前沿部队伤亡很大,形势岌岌可危。
这是淞沪开战以来最激烈,也是最艰难的一仗。蔡廷锴在军部坐不住了,他亲自带着参谋副官等数人赶到庙行督战。
有军长在后面看着,前线指挥官更加不敢怠慢。
这位指挥官,是一位旅长,叫张炎。
张炎出生于越南,和蔡廷锴一样,他也是从当小兵一点点做到将级军官的。
蔡廷锴组织西南义勇军,19路军战将中有两个人报名最为踊跃,一个是翁照垣,另一个就是张炎。
张炎以代理师长身份身先士卒,终于夺回了钟家宅。
为了一个钟家宅,双方肉搏达七八次之多,从手榴弹互甩发展到直接拿刺刀互捅,让人恍然以为又回到了过去的冷兵器时代。
入暮,下元鸣金收兵,命令部队暂时停止进攻,就地驻扎于姚家湾。
从发起强渡到现在,日军一路狂飙,也需要喘口气了。
下元本人还是很笃定的。
他知道强渡蕴藻浜是一个关键。如果照今天这个样子打下去,不仅能击败张炎,而且离包抄吴淞也不远了。有什么必要再着急忙慌地往前赶呢?
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如果大家都能这么安心睡觉,当然没事,问题是有人睡不着觉。
张炎睡不着觉,全师官兵也都睡不着。
军长蔡廷锴就在不远的庙行,江湾这边却无法击退敌军。怎么办?
苦思无策之下,他突然想到了一则以前听来的故事:火车阵。
参军之前,张炎曾在广州做过很多杂差,什么伙计、工人,全都做过。在那种“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的地方,除了可以混口饭吃,对评书演义之类的东西自然也是经常耳濡目染。
“火车阵”大概就是此中所得。
第41章 决战上海滩(2)
这个故事上说,战国时代,齐将田单曾在夜间布下奇阵,他不用兵,而用牛,几千头牛。每头牛的牛角上都绑有刀刃,然后尾巴点着火,被赶着就去冲杀敌军了。
故事在正史中可以找到,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明确收入。
可是它的真实性仍然让人起疑。不信的话,你可以弄几头牛,看看它红着眼睛的时候,究竟是想捅你,还是要捅“敌人”。
如果把牛换成人,那就不一样了,因为人有主动性,牛没有。
但是谁肯干呢?
有人,有很多人。
当张炎把他的“火牛阵”战术说出来以后,立即有60个人自愿加入,甘当“火人”。
报名的士兵都很清楚,成为“火人”有死无生,但是眼下要想取得胜利,已别无他法。
只有抵死一拼,才有希望。这是一个无奈的决定,也是一个悲壮的抉择。
敢死队队员在出发前用炸药枪弹缠满全身,人人视死如归,义无反顾。
我只能说,他们是一群真正的勇士。
在夜幕的掩护下,敢死队摸掉岗哨后,分批潜入姚家湾日军营房。
危险袭来,这帮九州鬼子却还毫无察觉。
白天打累了,睡得很香是吧,正好收拾你们。
虽然只有区区60个人,但这是60个猛人。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大不了把身上的引线一拉,跟你们这帮龟儿子同归于尽。
一场暴风雨过后,60勇士无一生还,而且没有一个留下姓名。
阿难闻沙罗树林周围12里之间,虽一毫发之尖,亦无插入之地,然刚强之灵魂,遍及各处。
——大般涅槃经
遭此“飞来横祸”,尚睡眼蒙眬的久留米旅团顿时炸了窝:自己营里都在到处爆炸,这阵势,十面埋伏啊,赶紧跑吧。
正在观察动静的张炎见敌军阵脚大乱,遂令旗一挥,命令全师从外围对日军发动总攻。
久留米旅团溃退,很多人都往蕴藻浜逃去。
这是自然,那里近,又有河面隔挡,比较容易脱身。
可你倒是跟对岸的弟兄们打个招呼啊:我们回来了。
一声招呼也没打。
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这是吃了败仗跑的,又不是什么好事,打什么招呼。
当然也可能是根本没来得及。
这边的日军白天打了一天,累得半死。那边的却不用打仗,精神还好得很。
他们没轮到上前线,正在后方郁闷着呢,忽然听到对面人喊马嘶,站起身一看,浮桥上已经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大帮人。
看不清楚。但八成就是“支那”人。因为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或命令,说前锋部队又撤了回来。
那还等什么,枪炮一齐上,给他们来个半渡而击!
浮桥上的日军惨了,糊里糊涂地就被南北岸的“中日联军”前后夹击,包了饺子,光掉到河里淹死的就有上百人之多。
半江瑟瑟半江红,用来形容这帮倒霉蛋的下场再恰当不过。
时任19路军参谋长的赵一肩事后巡视蕴藻浜战场时,称“倭寇之尸,有如山积,河水为红”——岸上的日本兵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而河水也变成了红色。
此情此景,令这位见惯刀光剑影的将军也生出了“惨不忍睹”的感慨。
当然说的是下元和他引以为傲的九州子弟兵。
19路军在蕴藻浜一役中虽然也付出了重大牺牲,但在野战中能转危为安,击退日本成建制陆军,对于部队士气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鼓舞。
同一天,千呼万唤的金泽第9师团终于登陆上海。
本来按预定计划没这么快,是师团长植田在接到下元的急电后,命令所乘船舰加快速度才心急火燎赶过来的。
这边刚瘫倒在地,那边人就到了,接力配合得倒还算默契,可是已经晚了那么一点。
在蕴藻浜“意外”遭到重创后,久留米旅团已经一蹶不振,失去了单独作战的能力。
不管野村多么冤枉,既然败了,板子就还得打在他屁股上。
陆军可不会说它的久留米旅团是不听招呼才吃败仗的。责任还在海军,这帮人根本就不会打仗,自己打不赢,给他部队指挥吧,却把我们给的那一份也搭进去了。
海军的存在,真是帝国军人的耻辱。
听说上海那边又败了,军令部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这回连他们也没了自信:是不是我们海军真的陆战不行?不会吧……
打仗可不是请客吃饭,参谋本部一点没客气的,连思想工作也不做,就立即宣布走马换将,任命植田为日军的第三任主帅。
植田和下元同为陆大毕业生,但植田比下元要高上两届,算是他的师兄。此人在军队里向有“陆军长老”之称,趾高气扬的,比较会摆谱。他引以为傲的业绩,便是参加过一战,作为随军参谋,到西伯利亚打过仗。
这位老兄走马上任后,先威风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