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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地海孤雏-第6章

小说: 地海孤雏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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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死人般躺着,但还未断气。他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那一夜,在火光中,恬娜从他身上脱下污渍、褴褛、被汗水渗硬的衣服。她为他抹身,让他赤裸躺在亚麻床单上,躺在柔软厚重的山羊毛被间。虽然他不高大,体格纤瘦,但也曾健壮、精力充沛;现在他瘦骨嶙峋,精力殆尽,脆弱至极,连割裂他肩膀、左脸,自太阳穴延伸至下颚的疤痕,都变细、变淡,头发已然灰白。

我厌倦哀悼,恬娜想,我厌倦哀悼、厌倦哀伤。我不会为他哀伤!他不是骑着龙回到我身边了吗?

我曾经打算杀了他,她想着,现在,如果可以,我要让他活着。她以挑衅般的眼神看着他,不带丝毫怜悯。

「是谁自大迷宫救出谁呢,格得?」

他不闻不动地沉睡。她很疲累。她用为他抹身所烧热的水洗个澡,然后钻进床里,贴靠安睡的瑟鲁,那小而暖、丝滑的沉静。她睡着,而后梦境展开成一片风势强劲的巨大空间,布满粉光与金光。她的声音呼唤:「凯拉辛!」一个声音响应,从一道道光的鸿沟间唤出。

她醒来时,鸟儿正在田园及屋顶上宛转歌啼。她坐起身,透过西面低矮朦胧的窗户,看见晨光。在她心内有件全新事物,仿若种子或光点,小得看不见、想不清。瑟鲁依然熟睡。恬娜坐在她身边,望着窗外云朵及阳光,想到亲生女儿艾苹,试着忆起婴儿时期的艾苹。只有最淡的一幕风景,她一专注便消逝——小小的胖身躯随笑声颤动,轻飘飘飞扬的头发……还有第二个孩子,因为是火石点起,玩笑地起名为星火。她不知道他的真名,艾苹曾有多健壮,他就有多虚弱,早产又娇小,两个月大时差点因喉头炎而死,往后两年就像养小麻雀般,不知能不能活至隔天。但他撑住了,那点星火拒绝熄灭。愈长愈大,长成细瘦男孩,总是活力充沛,冲劲十足,在农场上却帮不了忙,对动物、植物或人都没耐性,开口说话只为自己求取,却从不是为了愉悦,或交流爱与知识。

艾苹十三岁,星火十一岁时,欧吉安自流浪中来访。在山谷里卡赫达河源头泉水中,欧吉安为艾苹命名,走在碧绿泉水中的她如此美丽,童女初长,然后他赋予她真名:哈佑海。他待在橡木农庄一两天后,曾问男孩要不要一起到森林里转一转。星火只摇了摇头。「你的愿望,是要做些什么?」法师问他,孩子对他吐露无法对双亲说的话:「出海。」于是,三年后,毕椈赋予他真名不久,他便成为商船上的水手,在谷河口、欧瑞尼亚及北黑弗诺三地往返航行。有时他会回农庄一趟,但既难得也留不久,尽管这里在他父亲身故后将成为他的财产。他像恬娜一样皮肤白皙,但像火石般高壮,脸庞窄长。他没将真名告诉父母,或许他从未告诉任何人。恬娜已经三年没看到他,他可能知道父亲过世,也可能不知道;说不定他也死了,淹死了。但恬娜觉得不可能,他会将自己生命的火花带过海洋,穿过风暴。

就像她体内现有的一点火花,如妊娠时身体的笃定感,一项改变、一件全新事物。她不会问这究竟是什么。不能问。真名不是问来的,它可能被赐与,也可能不会。

她站起身,梳洗着装。虽然天光还早,但已然温暖,因此她未生火,坐在门口,喝杯奶,看着弓忒山的影子自海上慢慢退回。海风终年吹袭的石崖上,今天的风非常轻缓,有仲夏的感觉,柔软丰厚,充满草原香味。空气中有一股甜意、一种改变。

「一切都变了!」老人在步向死亡的途中,悄声、喜悦地如此说过。他的手覆盖她的手,赐予她一份礼物,送出他的名字。

「艾哈耳!」她低语。两只躲在挤奶棚后面的山羊咩咩应答,等候石南到来。「咩——」一只这样叫,另一只的声音更深沉,如金属般,「叭!啊!叭!啊!」以前火石常说羊只会坏事!火石虽是牧羊人,却不喜欢羊。而雀鹰孩提时曾是这片山上的牧羊人。

她走进屋内,发现瑟鲁已经起身,望着沉睡男子。她用手臂环绕孩子,虽然瑟鲁经常闪躲碰触或轻抚,甚至完全无感,这次却接受恬娜,甚至似乎还稍稍靠向她。

格得精疲力竭,依然沉眠。他的脸朝上,露出四条白疤。

「他是被烧伤的吗?」瑟鲁悄声问道。

恬娜没立刻回答,她不知道这些疤痕的来历。很久以前,在峨团大迷宫的彩绘室中,她曾经嘲弄地问他:「是龙吗?」而他严肃答道:「不是龙。是累世无名者的远亲,而我知道它的真名……」她只知道这么多,不过她明白「烧伤」对孩子的意义。

「是的。」她说道。

瑟鲁继续望着他,头略略侧偏,让完好的眼睛能看着他,像只小鸟,像只麻雀或雀鸟。

「来吧,小雀儿,小鸟儿,他需要睡眠,你需要桃子。今早也有熟透的桃子吗?」

瑟鲁小跑步出门,恬娜追随在后。

孩子吃着桃子,研究一下她昨天种植桃核的地方。发现没有小树冒芽时,她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但什么都没说。

「浇水吧。」恬娜说道。

蘑丝阿姨近午时抵达。她身兼女巫与工艺人,擅长用高陵沼泽的灯心草编篮子,恬娜便请她教导这门技艺。在峨团长大,恬娜学会该如何学习;身为弓忒的外来者,她发现人们喜欢教导,所以她学会如何受教,进而被接纳、让她外来者的身分获得谅解。

欧吉安将自己的知识授与她,火石也是。学习是她的习性,因为总有许多事可以学,超乎她身为见习女祭司或法师学生时所能想象。

灯心草已浸泡一段时间,今早她们要把灯心草分成一条条。这件细活儿不太复杂,也不太占注意力。

「阿姨,」恬娜开口道。两人坐在门阶前,中间一个碗浸泡着灯心草,前面一张垫子摊放割成一条条的草带。「你怎么分辨一个人是不是巫师?」

蘑丝的回答非常曲折,一开口就是她惯用的格言,字句故弄玄虚。「慧眼相识,」她深沉地说:「天赋不藏。」然后说了个故事:有只蚂蚁在一座皇宫捡起一小根头发,带回蚁巢,到了晚上,地底的蚁巢像颗星星般发光,因为那是伟大法师布洛司特的头发。但只有智者方能看到闪亮的蚁巢,凡人之眼只看得到黑夜。

「所以需要训练吧。」恬娜说。

蘑丝暧昧地回答,大意就是不一定。「有些是与生俱来。即便本人不知晓,还是存在,就像藏在地穴内的法师头发会发出光芒一样。」

「是的,」恬娜说:「我看过。」她利落地划开一根灯心草,将分开的两半放在垫子上。「那你怎么知道一个人不是巫师?」

「不在。」蘑丝说:「亲爱的,力量不在啊。你听我说,如果我有眼睛,我可以看到你也有眼睛,对吧?如果你眼盲,那我也看得到。如果你只有一只眼睛,像那孩子一般,或是你有三只,我也看得到,不是吗?但如果我没有眼睛可以看,那么,除非你告诉我,否则我不会知道你有没有眼睛。然而我可以,我看得到,我知道。第三只眼!」她拍了拍额头,大声干笑,像母鸡刚生下蛋的欢贺啼声。她很高兴终于找到言词来叙述她的意思。恬娜终于发现,她许许多多故弄玄虚及隐晦不明的词句,不过是她不擅言词的表现。没人教她该如何连贯思考,没人肯聆听她想说什么。所有人对她的期盼,就是模糊不清、神秘兮兮、喃喃自语。她是个女巫,不须言词清晰。

「我懂了。」恬娜说:「那么,或许你不想回答这问题,不过你用第三只眼,用你的力量看着一个人时,你看得到他们的力量,或看不到,是吧?」

「其实比较像是『知晓』。」蘑丝说:「『看』只是一种说法。这跟我看到你、看到灯心草、看到那座山不一样。应该是『知晓』。我知道你有什么,那可怜脑袋空空的石南没有什么;我知道那亲爱的孩子有什么,而那边那男子没有什么;我知道……」她说不下去了,嘟囔着啐了一口。「只要是女巫就会知晓另一个女巫!」她终于清楚、不耐烦地说。

「你们认得彼此。」

蘑丝点点头。「哎,没错。就是这说法。认得。」

「那巫师就会认得你的力量,然后知道你是女术士……」

但蘑丝对她咧嘴笑,笑涡埋在一脸皱纹中。

「亲爱的,」她说:「你是指男人、有巫术的男人吗?有力量的男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但欧吉安……」

「欧吉安大爷非常善良。」蘑丝的回答不带讽刺。

她们沉默地割了一会儿灯心草。

「小心别割伤拇指了,亲爱的。」蘑丝说。

「欧吉安教导我,不当我是女孩,而当我是他的学徒,就跟雀鹰一样。蘑丝,他教导我创生语,我问他什么,他都告诉我。」

「他独一无二。」

「是我不愿学,我离开他。我要他的书做什么呢?那些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我想要生活,我想要一个男人,我想要孩子,想要我的人生。」

她用指甲整齐利落地划开灯心草。

「然后我得到我想要的。」她说。

「右手拿,左手丢。」女巫道:「哎,亲爱的夫人,谁说得准呢?谁能说得准?想要个男人这事,曾弄得我灰头土脸。但结婚,绝对不可能!不用,不用,我可不要。」

「为什么不?」恬娜质问。

蘑丝吓了一跳,直率回答:「什么人会娶女巫为妻?」她下颔动了动,像绵羊反刍。「什么样的女巫会嫁人?」

她们割着灯心草。

「男人又怎么了?」恬娜小心问道。

蘑丝同样小心地压低声音回答:「亲爱的,我不知道,我想了很久。我常想这件事。我只能说,男人包在他的皮囊里,就像颗坚果包在壳里。」她举起细长、弯曲、湿润的手指,仿佛握住一颗核桃。「果壳又坚又硬,果肉饱满。伟大的男人果肉,男人自己。只有这样。全部只有这样,里面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恬娜仔细思考一会儿,终于问道:「但如果他是巫师……」

「那里面就全是他的力量。男人的力量就是他自己,知道吗?就是这样包在里面。如此而已。他的力量一消失,他就不在了,空了。」她压碎隐形的核桃,抛去空壳。「什么都没有。」

「那女人呢?」

「喔,亲爱的,女人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谁知道女人的来踪去迹?夫人,你听我说,我有根,我有比这个岛更深沉的根,比海更深,比陆地的升起更久远。我起源于黑暗。」蘑丝红通通的眼睛闪烁奇异光亮,声音如乐器吟唱。「我起源于黑暗!我比月亮更古老!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晓,没有人能形容我是什么、女人是什么。有力量的女人。女人的力量,比树根更深,比岛根更深;比创世更古老,比月亮更古老。谁敢质问黑暗?谁会质问黑暗的真名?」

老妇摇晃,咒诵,迷失在自己的诵唱中,但恬娜挺身坐直,用拇指指甲将一根灯心草从中划开。

「我会。」她说道。

她又划开一根灯心草。

「我在黑暗中住得够久了。」她说道。

每隔一阵子,她会探头进去看看依然熟睡的雀鹰,现在又看了一次。她坐回蘑丝身边时,不想重提方才的话题,因为老妇看起来不快而阴郁,故她说:「今早我醒来时,感觉仿佛一阵新风吹过、一阵改变。也许只是气候变化吧。你感觉到了吗?」

但蘑丝不置可否。「在高陵这里吹着许多风,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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