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las·黄昏书-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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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认出他们就是狄恩里安人,可帐篷里的众人没一个是他见过的,他也不会狄恩里安人的语言,充满敌意的气氛让他为难。尼尔试图用温和的语调说话,希冀对方能从他的声调中做出判断。可披鹿皮袄的山民们仍然缄默,目光如瞄准仇敌的箭。
首领的妻子首先发话了。她做了个手势,一个猎人便将尼尔他们那块“北极星”呈上给她。女人观察了一会儿,蹙眉说了些什么。首领附和几句,旁人又将另一块术士护腕捧给他,他同妻子一起比较着两块“北极星”。尼尔注意到他们那块术士护腕似乎是特制的,镶嵌了青枝的碎片,纹理也是狄恩里安传统的图案,他想起古兰尔说过,学院和狄恩里安人之间有着亲密的关系,技师们会将特制的“北极星”赠送给历代狄恩。
首领恶狠狠地打量着尼尔和驼背罗格,似乎在斥责他们。一个黑发的年轻人将尼尔的剑呈上,首领一拔那柄黑色的长剑,剑轻轻松松就被拔了出来,全然不像其他兵器般,在巴尔德山无法使用。首领更怒了,他一边同妻子交谈,一边重重地指着土地,仿佛是有什么极其下流的东西令他满心厌恶。女人露出了同样的表情,于是她对旁边的几个青年就上前抓住尼尔的肩膀。
“傻瓜你做点什么呀!我们会被野人吃掉的!”罗格瞪大眼睛,拼命扭动着不想被狄恩里安人按住肩。
情急之下,尼尔连忙大喊火语者的名字:“扎里克,扎里克!”
他不确定自己的发音是否能让狄恩里安人听明白。不过在场的众人都齐刷刷地望向他,似乎是这几个音节真的产生了作用。首领的妻子反应尤其强烈,她抱着婴儿起身,走到尼尔面前问了他些什么。
该作何反应?尼尔不知道,他所知道的狄恩里安语的全部,不过是扎里克的名字,以及男孩教他唱过的歌谣。但直觉告诉他,此时不可以说出那段歌谣。他隐忍了些许,只好破罐子破摔,对女人说出了他变纸蝴蝶的咒言,这是他唯一会的伊巴涅语了。
女人挑眉,额间仍挂着不信任的法令纹。她对旁人说了一句,那人就走出帐篷,没一会儿又回来了,还带了个男人一起来。
尼尔一眼就认出了一起来的那个的汉子!男人的红胡子编成辫子,眼眶深邃。这就是当时让尼尔喝酒的那个男人,当时尼尔受了伤,古兰尔正帮他包扎,是这人为尼尔捧来了盛满酒的木碗。
“贾哈!”尼尔呼唤那人的名,男人也认出了他。
“尼拉。”男人吃了一惊,急忙向首领和族人们解释。首领耐心地听着,手指一直在摸索那柄鲸牙刀。在贾哈说完后,首领又下了一个指示。绑住尼尔双手的绳子被割断,不过护卫仍制住他的肩膀,几个男人匆匆走出帐篷。
驼背罗格紧紧贴着尼尔,低声切齿问:“你、你你你认识他们?这几个人怎么又出去了?这些野人怎么还绑着我?”
尼尔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体力快要竭尽,仍作出一副无畏的样子。只是他喘得很厉害,就算剧烈地呼吸,都无法满足肺部与大脑的需求。
帐篷的皮帘再次被掀开,首领和他的妻子一同起身相迎,众人都作出恭顺的姿态。
一位持着长巫杖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她身背缀满铜铃的鹿皮鼓,鼓面绘着世界之树。从小接受的教养让尼尔很尊重这类身负学识之人,因此他对老妇人行学者的礼仪。驼背罗格倒是没什么反应,斜着眼窥视和他身高相近的老太婆。
首领亲自上前搀住老妇人的手,像对待自己的老师般敬重她。老妇人先仔细地倾听族人们的言语,尔后缓步走向尼尔。她满头银发被盘成夸张的形状,像是顶着两只兽耳。她很老了,可奇怪的是这张布满皱纹的脸很难让人估摸出她的实际年纪。远处看,她像是八十岁的老者,走近了又像不过六十出头,好像她的年纪有着火焰般的变幻。
她眯起缝隙般的小眼睛,缓慢地摆动着细颈子那颗硕大的脑袋,长久地看着尼尔。尼尔觉得她没有敌意,但这种目光仿佛能把人从内到外的每一处都细细扫视,叫他极不自在。
老妇人轻轻捧起尼尔的右手,她对尼尔所戴的那枚尖晶石戒指很感兴趣,鸽子血色的反光在她那皱纹纵横的脸上移动,她把眼睛凑得很近,就像从钥匙孔窥探一样。之后老妇人又抬起尼尔的左手,将他的袖口网上卷。
除了链咒的印记,青年的手臂上还写满了深青色的符文。尼尔忽然反应过来,赶忙要将手上的符文藏起。
老妇人笑道:“为什么要藏呢?这咒言是谁帮你写上的,孩子?”
她会说大陆语,这让尼尔和驼背罗格都大为惊诧。老妇人似乎看透了他们的心思:“没有必要这么惊讶吧,狄恩里安人也是要同你们格拉西亚斯人打交道做买卖的,虽然我们一般只和学院的人往来,同他们讲的也是伊巴涅语。”
“您是一位学识渊博的祭司。”尼尔说。
“前任祭司,”老妇人摆摆手,补充道,“现任火语者是我的孙子,扎里克。他还是个孩子,巫艺和语言学习都不成熟,现在正在睡觉呢。不过没有办法,我的‘魂火’就要熄灭了,等我去星辰火的世界以后,会有别的老师去教他。我也考虑过送他去学院研习一阵子,虽然我们狄恩里安人的巫艺和术士的法术路数不太一样,但本源终究是本源……”
老太太摊开手掌,一条细弱的火苗从她的手心凭空升起,暗淡而虚弱。尼尔想到了术士的名册,这位巫师所说的‘魂火’和‘名册’恐怕是类似的东西。
“扎里克还好吗?”
“他总是和他母亲提起你呢,”老太太微笑着看一眼首领的妻子,然后学着小男孩尖细的嗓音叫道:“‘尼拉’,‘尼拉’!”
尼尔很不好意思,老太太因此笑着做了个鬼脸。
“他是个好孩子,很有天赋,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巫师。”尼尔真心实意地说。
“是啊,天赋……可怕的东西,和火一样。众神把火作为礼物送给人类,人有没有好好地看管住它呢?是用它的光焰来给婴儿与老人温暖,还是使它的爪牙在敌人的村落肆虐?我曾是火语者,倾听火里的生命。不过我这样做,并不是出于什么理想或目的,只不过是师父指定我填补这个席位而已。你呢,孩子?为什么要用你的才能去猎杀‘兽’?”
尼尔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清楚老太太是怎么知晓他的意图的,不过他很早就明白,同博学者交谈不能撒谎。
“为了救一个人。”说完,尼尔说出他唯一知道的那段《狄恩战功歌》的原文,他仍能记住那些音节的组合。
人们听明白了,窃窃私语。老人微微抬手,絮语便止息。
“你很真诚,孩子,我欣赏这种品质。”老妇人的嘴角不再带有笑意,她举目直视尼尔的双眼,问道:“那么你能给我看看,写在你身上的咒文吗?”
尼尔思忖片刻,点点头。他一件件脱下甲胄与汗衫,直至将结结实实的上身完全赤‘裸。
青年的整个背、肩胛、颈部、胸膛与手臂,写满了锆蓝色的符文。那文字形如流水,在火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相连的笔画在不断变幻着,看上去真的像是流动的碧波,这正是具有法力的“阿贝尔文”。
驼背罗格吓得用手捂住眼,他没见过活了一般的字。
老妇人缓慢地围着尼尔绕了一圈,在读尼尔身上的符文:“谁帮你写的?”
“古兰尔。”
“啊,是他……真是大胆的年轻人……这样一看,确实有可能。”老妇人光是看这咒言,就明白了书写者的意图。
“古兰尔说我不懂伊巴涅语,就算完全按照发音来拼读,不知道语言的含义也会让吟唱的效果大打折扣。所以他就把引导符文写在我身上,这样在施行法术的时候会稍微有些作用,尽量减轻法术带来的伤害。”
首领的妻子询问老妇人,老人用本族语言回答他们。一听尼尔要猎杀萨拉德的子孙,山民们顿时义愤填膺,有的莽汉甚至拔出了别在腰间的石斧,冲着尼尔挥舞。他们大声喊叫,应该是在咒骂尼尔。男人们的吵声把首领妻子怀里的婴儿闹醒了,孩子咭咭啼哭。
老妇人狠狠以巫杖敲地,高喊道:“吉克拉基亚斯萨拉德!”
火堆应声升腾,如幼苗在瞬间开枝散叶,火星子悄然飘落在地直至熄灭。人群也安静了,仿佛山羊们膺服地望着牧者。老妇人的法术施在炉火之上,因此当她讲大陆语时,火焰就是她的喉舌,言之以狄恩里安语,反之亦然。
“我乃第两百零三位火语者,是移动瀑布的埃利亚斯拉的徒弟,名唤为卡莉撒。”老妇人举起巫杖,火焰随着她的手势变得更加明烂,这下屋子里所有人都能明白她的话语了。她回望向首领说:“第三百零四位狄恩,我的儿子耶里什拉,有关这个青年人的一切权宜都将由我来定夺,你是否同意?”
首领向老妇人,也就是他的母亲,郑重地颔首。
老妇人再次望向尼尔,握紧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的巫杖道:“无畏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儿子?”
“我叫尼尔?伯恩哈德,是曾守护佩特利亚尔全境的骑士长海因?普洛斯彼罗,与技艺高超的画师阿格拉娅?艾里斯的儿子。我的老师是大学者佩列阿斯。”尼尔挺起胸膛,阿贝尔文如灵敏的蛇在他胸口游走。
“你听着,普洛斯彼罗与艾里斯之子,佩列阿斯的学徒。我们狄恩里安人是解放者狄恩的后代,他与大法师萨拉德一同将我们的族人从奴役中释放,并带我们来到此地安居。你是否听闻过《狄恩战功歌》?”
“我知道萨拉德的努力与结局,我钦佩他。”
老妇人赞赏性地点点头,继续说:“很好,既然你已经知道,你们所称呼的‘兽’,是我们所尊敬的大法师萨拉德的化身与子孙,这就好办了。你出于你的目的要猎捕兽,可我们世代都是‘兽’的保护者。每隔五六年,萨拉德的子孙便从封冻的山脉南下,为了产下幼崽,之后又会重新回到北方无人居住的深山。每当它们南来,我们都会一路护送,直至它们归返。而当其中一只老迈将逝,我们就负责将它的遗骸,也就是你们称呼的‘青枝’收回,加以供奉。”
尼尔听得很认真。
“你们刚刚盯上的那只是怀孕的母兽,所以我的儿子才会下令捆缚你们。”
“所以您是要阻止我?”
老妇人缄默了片刻,摇头道:“不。”
在场的山民们再次陷入了高涨的愤怒,只是这次他们都隐忍着没有发作,因为他们认为平和者卡莉撒一定有她的道理。驼背罗格把手紧紧贴着裤缝,像等待大人们谈话的孩子般不敢出气。
“您会帮助我吗?”尼尔大着胆子进一步问道。
“不。”
未几,老妇人轻声叹息。只有历经世事的长者才会这样叹气,其中既没有怨怼,也没有责备,就像老人最后一次面向大海那般。她放下巫杖,以杖首轻触尼尔脚尖前的土地:
“万物皆有自己的命数,可是人类的意志与命运并不重合。遵循意志还是遵循世界的规律?人必须选择,就像萨拉德曾经选择了下降冥府,将狄恩复活。这不是一个是非的问题,如同河流的走向没有对与错。萨拉德愿意为了兄弟而不复为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