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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五蠹 (五重缘)-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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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昭王府外,昭王的家兵正戒备森严,将昭王府武装得水泄不通。当沉闷的呐喊声像闷雷般平地而起,凶猛的乱匪潮水一般瞬间席卷了整座昭王府,与昭王的私兵们缠斗在一起。王府里大量的物资固然是乱匪觊觎的目标,而他们今夜除了抢掠,实际也肩负了一项秘密的使命。

此时在昭王府深处的一座庭院里,沐浴过后的杜淑正懒洋洋躺在水晶帘下,摇着团扇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变数。早在前几日她已经用鸽子将消息投递了出去,也许就在今夜,或者再迟个一两天,她的人马就会来接应她了吧?

蓦然,她听见府外出现了骚动声,于是摇着扇子的手一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之后又重拾笑意,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加轻快——所有的计划都在顺着她的心愿一步步实现,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无缺。

她不禁愉快地哼起了一首小诗: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哎,举目四顾,这般美丽的庭院也没能住上几天,便又要动身离开了。随着嘈杂声越来越近,她索性从湘妃竹榻上起身,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供她临时歇脚的地方。

下一站她会去哪里呢?也许是徐珍的大营,也许,就是皇宫了。杜淑双目微微低垂,将象牙扇柄拈在手中轻轻地转——青蚨、花言、虎符、龙渊,我们就要成功了……

三百年暗无天日的苦修,最后时刻的精心谋划,计划一步步完美无缺的实现,他们就快要成功了——总算不愧祸乱天下的“五蠹”之名。

杜淑刚要抬起眼笑一笑,不料一道黑影竟突然闯入庭院,像扑食的鹰隼一般,将她狠狠按在了地上。杜淑心中一怔,万万料不到这一刻竟会冤家路窄,不,不对,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苻郎,你,你不是死了么?”

眼前的不速之客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双幽黑的眼眸被水晶帘细碎的光映着,射出森冷的寒光。杜淑从那目光中读出他对自己刻骨的恨意,不觉心下一阵慌乱。

一切拜你所赐,我的确已死过一次。苻长卿冷冷一笑,越发狠厉地桎梏住身下的美人,在心中回答她的疑惑——可惜你棋差一着,却不知我可以抢在徐珍之前,恰是因为我曾经的身份可以出入这座王府,也比府外任何一个无知的贫民,都更熟悉这富贵大家的门庭!

第五十二章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继苻长卿之后上任的豫州刺史很早便被外派出京城督军,近日又在乱匪的包围中以身殉国。豫州刺史府没有等来新任的长官,因此在各路勤王驻军的滋扰下府门紧闭,显得十分萧条。

苻长卿挟持着杜淑,一路机敏地避过昭王府兵乱,在巍巍京都中策马直奔刺史府。他在纷乱的局势中根本无处安身,又因重任在肩,因此自然而然便选择了自己过去的府邸落脚。

如今豫州刺史府中虽无差役戍卫,却仍有一名计吏留守府中。这位过去身为苻长卿心腹,始终对自己的主人忠心耿耿的计吏,夜半被户枢移动的吱呀声惊醒,披衣秉烛出房察看,却在摇曳朦胧的烛光里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当看清楚那立在角落里蒙着脸面的人,留守的计吏一愣,冷汗瞬间便顺着脊背潸潸而下——即使遭重重阴影遮蔽,墨黑的眼眸依旧能发出熠熠寒光,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只有他的旧主人!计吏只觉得眼底一热,当即双膝无声地向下一跪,伏在地上恭迎苻长卿。

苻长卿冷冷瞥了一眼自己浑身发颤的旧日部下,此刻口不能言、也没有叙旧的情绪。在如今这魑魅魍魉四处出没的深夜,彼此默契地不问阴阳、罔顾鬼神,就是最好的情分了。苻长卿调回视线,径自胁迫着被五花大绑的杜淑往刺史府深处走,直到进入刑房才将她轻轻放下,松开了捆住她上臂和肩胛的绳索。

一直被蒙住双眼的杜淑揣度着苻长卿打算暂时落脚停歇,于是抬起手来,挑开了遮眼的布带。此刻她只有手腕依旧被捆,整个人并没有因为之前的颠簸而受伤,在被绑缚时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劲拿捏着轻重,这份怜惜就算不是给她的,至少也能令他投鼠忌器。

只要他还会心软,她就有脱困的机会。

“苻郎……”杜淑带点讨好地望着一脸冷漠的苻长卿,小心翼翼地笑着。盛夏的刑房里空气窒闷,她整个人汗津津地半躺在地,像一条不慎上岸试图求生的鱼。

苻长卿没有理会她,只是径自牵着她的手将她拽起,又从吊囚犯的木架上哗哗扯过铁镣,利落而仔细地铐住了杜淑。

“苻郎……”杜淑动弹不得,身子徒劳地挣了挣,有些惊惶地望着苻长卿在刑房里忙碌,“苻郎,苻郎,你在生我的气吗?为什么不对我说说话?”

苻长卿依旧沉默地垂着双眼,他在房中找出炭盆将炭添满,蹲下身,手法笨拙地敲着打火石将炭盆点燃,全神贯注地盯着火势直到炭盆烧得通红。刑房里因为炭火顿时越发燥热起来,杜淑看着苻长卿将炭盆移到自己脚边,心中越发不安:“苻郎?苻郎,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听我解释好吗?当初我离开苻府也是不得已的,在你遇难后季鸿胪他就上苻府索人,苻府上下也不愿容我,我一介女流,除了屈从又能如何呢?今夜看见你没事,我比谁都高兴……”

杜淑的辩白苻长卿置若罔闻,他只是一径盯着炭火出神,仿佛在想着什么要紧的心事,清亮的双目也被火光映得通红。杜淑被炭火烤得口干舌燥,汗水顺着她的额头不断淌下来,。电子书滑进她略显深邃的眼窝,刺得她眼角一阵阵生疼:“苻郎?苻郎……”

她摸不清苻长卿的意图,却也渐渐觉出些端倪——为什么他始终一言不发,为什么他的脖子上紧紧缠着布条?他早该身首异处命归黄泉,为什么……

许多问题杜淑还来不及想通,这时一直沉默的苻长卿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倏然抬起头来看了杜淑一眼,接着伸手拽过她的一只脚,替她除去鞋袜。

“苻郎?!”杜淑惊叫一声,不待挣脱脚底便传来一阵剧痛,她尖利地惨叫了一声,一边挣扎一边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的脚心竟被苻长卿用铁签扎穿——他一定是疯了!哪怕他恨她入骨,这具肉身也不是她的……这一闪念便使杜淑霍然明白过来,苻长卿这一次,是铁了心地要她死。

面无表情的苻长卿手下不停,同样用铁签扎穿杜淑另一只脚,又用脚镣扼住她不断挣扎的双腿,将穿透她双足的铁签插进了通红的炭盆。他一直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操作,为了使酷刑能够顺利地将蠹虫逼出,也为了使安眉的双足在受刑之后还能够保住,他竭力将过去对犯人施刑的经验在这一刻发挥到最极致、最精妙;于是一瞬间杜淑血肉模糊的足底皮焦肉烂,她凄厉地惨嚎了一声,浑身本能地筛糠般颤抖,目眦欲裂:“苻郎,苻郎饶我!”

她不停哀求,双目中泪如泉涌,再一次竭尽全力去打动苻长卿:“苻郎何苦置我于死地?就算我离开……她也不会回来,还是看着我成为一具尸体你才能解恨吗?苻郎,你是不是一定要我三百年的磨难成为一个错误?我对你的情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愿放在眼里,苻郎……今天你若一定要取我性命,我也没有怨尤,只是你今后能否将我记在心里?记得这世上曾有一个我,在黑暗里盼了你三百年……我对你的情,真的从来没有输给她,没有输给过她……”

她凄楚地凝视着面前这冷酷的男人,浸在泪水中的眼珠一瞬不瞬,最后连珠般的话被痛苦的呻吟打断,又在嘶哑的喘息中断断续续。苻长卿在她蛊惑人心的话语与逼视下岿然不动,然而渐渐地他的眉头越蹙越深,汗水也顺着额头潸潸滑下——要抗拒杜淑无休无止的哀求实在太难,尤其在他口不能言的情况下,连一句反驳都成了奢望。

泣不成声的杜淑令苻长卿忍无可忍,最后他霍然起身冲到杜淑面前,拿起之前蒙她眼睛的布条狠狠勒住她的嘴,又从怀中取出柳鬼赠的道符贴上她的额头。

“啊——”充满灵力的道符使杜淑一瞬间再次剧烈地挣扎起来,此时她贴身的夏衣黏在被汗浸透的惨白肌肤上,令她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炭火将她足底的铁签烧红,她的双脚在抽搐中皮开肉绽,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逐渐充斥了窒闷的刑房。

面对这惨不忍睹的酷刑,苻长卿始终挺直了腰身站着,墨黑色的双眼盯住受刑的杜淑,目光中泛出的狠厉似乎又将他带回过去——昔日他在做刺史时,曾对流窜在豫州各郡行凶劫掠的重刑犯施用过炮烙之刑,那时刑房里的惨状,至今想来仍令人不寒而栗。而如今,他却对……两行清泪遽然从苻长卿的眼中滑下,然而他被泪水淬洗过的墨黑色瞳仁却更加坚毅,发出狠厉而冰冷的寒光。

今次诚如那柳鬼所言,救出安眉的方法太过狠毒,心慈手软的人反倒用不得,因此注定能够救出安眉的人,非他苻长卿不可!——不狠,就不是他苻长卿。

刑室里幽暗恐怖的气氛令人窒息,苻长卿任由眼泪涌出眼眶,只一径高傲地抬着下巴,静静等待着杜淑的魂魄抽离安眉的身体。杜淑被紧紧勒住的唇齿无法再吐清一个字,然而她在数声嘶哑的呻吟之后,竟蓦然发出了一声长叹:“苻郎……”

那声音穿透她惨白的皮肤,竟像是隐隐从腹腔中发出来似的,惊得苻长卿猝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瞪视着杜淑。

“苻郎,你何苦这样对我,可怜可怜我……”杜淑的双眼在鲜红的符纸下直直望着苻长卿,直到最后一刻仍试图唤起他一星半点的垂怜,泪盈盈的眼底盛满了哀色,“苻郎……你有没有试过在黑暗中挣扎三百年?有没有尝过那种为一丝希望就可以九死不悔的绝望?如果有,你就能明白我孤注一掷的心了……”

她最后这一番话终于不再是全然的谎言,其中包含了她与同伴们秉持的信念,只是到死都要坚持到底的伪装,使她直到最后都没有机会让苻长卿知道,这些刻骨铭心的绝望与对愚昧凡人的仇恨,才是五蠹作乱真正的肇因。

炽热的炭火不断炙烤着杜淑的足底,使她附在安眉肉身上的精气不由自主地上窜,本能地逃避炭火的折磨。穷途末路的杜淑恹恹阖上双眼,这时在她的四肢与中枢上隐约透出了几条青线,那几道青线渐渐向上汇聚到她的天灵,最后贯入了贴在她额心的道符。

苻长卿见状立刻将炭盆飞快地撤走,双目始终谨慎地观察着杜淑,直到她咽气后许久,才气喘吁吁地后退了半步,浑身伴着大汗淋漓的虚脱——如果不是当初在刑场上就已知道杜淑的背叛,他今日能否抗拒得了她的花言巧语?苻长卿只知道自己不会改变救回安眉的初衷,却不能确信自己会不会动恻隐之心。

他并非不能理解杜淑、或者说是蠹虫们的信念;恰恰是因为自己经历过生死,也在黑暗中体味了从痛苦到绝望的过程——不过短短一个月,他便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安眉,那么不难想象如果换做漫长的三百年光阴,自己又会酝酿出多深的执念。

不断钻营的蠹虫或者强硬冷酷的法家,也许本身就是残忍与执着的一体两面。

苻长卿怅然走出刑房,从庭中汲了一桶井水胡乱泼在自己的头脸上,又一气喝下好几大口,才算稍稍消解了周身可怕的燥热。接着他却忽然察觉到脖子上出现异样的濡湿,这令他在心中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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