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蠹 (五重缘)-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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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那小厮笑道:“唷,公子今天胃口不好?点得可真素净。”
安眉立刻涨红了一张脸——她一年当中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汤面,刚还为这份奢侈窃喜呢,看来真是有钱都治不好的穷酸病。羞赧归羞赧,当热乎乎的汤面送到面前时,安眉还是憨憨地笑起来。她就着碗口吮着香浓的鸡汤,不停地搅动筷子与充满韧劲的荞麦面条缠斗,真是越吃越开心。
吃饱喝足后安眉走出驿栈,沿街买了点干枣杏脯,故意找了个面善的老妪搭话:“婆婆,我生病睡了两天,有些糊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正在晒太阳的老妪很高兴有零嘴吃,对着安眉呵呵笑道:“唷,年纪轻轻身体可要保重。今天是九月十二乙酉日呐。”
安眉心中一算,不禁骇然。她是乙亥日夜里吞下蠹虫的,算来竟已过了十天!这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安眉心不在焉地将零食送给老妪,自己心思重重地走回驿栈,取出一小包银锭放在榻上端详。
许多事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但安眉笃定槐神不会骗她——饥寒交迫的危机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所以接下来自己只要安心寻找丈夫就好,至于想不通的地方,就别再多想了吧。
安眉低头敲敲脑勺,才放下心事浑身一松,刚要吁出一口气,却听门外轰然一声巨响——几名官差破门而入,冲上前缴下榻上的银锭,凶神恶煞地将安眉架住:“小爷,麻烦你走一趟县衙,有人告你呢!”
安眉吓得脸煞白,双腿软在地上直划拉,只能被官差架着胳膊押走。她拖着哭腔一路凄凄惶惶,泪眼巴巴望着五大三粗的官差语无伦次道:“小人知罪了、小人知罪了……小人犯了什么罪?”
一路疾趋到县衙,安眉不明所以地被人往堂中一丢,整个人畏缩在森森高堂中筛糠般发抖。胖乎乎的荥阳县姜县令在堂上一拍醒木,高声喝道:“下跪何人?”
“小人,小人安眉。”安眉结结巴巴回话。
“你可知罪?”姜县令不审不问,上来便是这么一句。
“知罪,知……什么罪?”安眉心里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罪可多了——比如私自逃出徐家、女扮男装,又不明不白得了许多钱财,但不知是哪一样让她被逮进县衙。
“有人告你当街聚赌、侮辱他人,制假贩假、欺谩敛财,你认是不认?”姜县令看着安眉目瞪口呆的傻样,才又补充了一句,“你看看告你的人,你可认识?”
安眉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身旁还跪着一个人,慌忙侧过脸一看,竟然是当日在早市上骗去她三文钱的少年。安眉在震惊之余委屈地低呼:“你怎么恶人先告状呢?”
那少年乜斜双眼哼了一声:“老子不告死你,誓不为人!”
安眉浑身一颤,想不透这人为何如此刻毒。这时堂上姜县令拍着醒木发话:“被告者安眉,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小民不曾做过这些坏事,只是十日前小民在街市上,曾被原告人骗去三文钱,之后就不曾有过往来,小人不知他为何要告我……”
“胡说!”那少年噌一下跳将起来,又慌忙跪下争辩道,“你只说十日前的事,那八天前发生的事,你怎么不说?!”
“我……”安眉张口结舌。她委实不知八天前发生了什么事,还能怎么说?
“大人,”原告少年声泪俱下,抽抽搭搭对堂上嚷道,“您要为草民做主啊!”
“嗯,”姜县令点点头,吩咐左右道,“上物证。”
一名官差立即把收缴来的赃物——安眉的包袱和当时从榻上缴获的财物当堂打开,只见十来锭银子亮晃晃引人注目,而裹在衣服里的槐树枝却恰好被抖落在地上,骨碌碌一直滚到安眉腿边。安眉趁人不注意,悄悄将槐树枝拾起塞进了袖管。姜县令一连看了银锭好几眼,才把眼珠移开问安眉道:“这些银锭,你从哪里得来的?”
实际上这些银锭只是“赃款”中的一小部分,还有许多被安眉藏得极好,除非将客房拆得底朝天,否则绝无可能尽数起获。安眉也不知道这些钱的确切来历,支支吾吾了半晌都是在磨蹭时间:“这……这……”
姜县令认定安眉在赖账,拍了醒木道:“带人证。”
就见堂外碎步跑进来一个人,惶惶跪地拜道:“草民荀保叩见大人。”
“嗯,荀保,你且把你当日所见所闻,详实道来,若有半点弄虚作假,严惩不贷!”
“是。”那证人又是一拜,这才绘声绘影、有声有色地,将如今早已街知巷闻的乐事又描述了一遍,“草民是早市上卖鹿肉馅饼的,生意远近有名、向来兴隆。这位原告的小爷呢,从前一直占着我摊子前的一小片地方,专靠掷骰子诳骗些初进城的孱头,混几个小钱。八天前,这位被告的小爷卷着个包袱,拎了一贯钱找上了原告,要拿这整整一贯钱来与他掷骰子赌钱……”
这时跪在一旁的少年恶声恶气插口:“我就打眼一瞧,好么,原来是前两天被我耍过的人又找上门来了,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知道他没安好心你还与他赌?”姜县令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那不是因为我有把握赢嘛,”少年谄笑道,“小爷我也不是吃素的呀,那骰子做过手脚,注过水银哒……”
姜县令将醒木一拍、虎目一瞪,提醒堂下原告别得意忘形。那少年赶紧收敛了嘴脸,正色道:“大人,此事一码归一码,草民行骗不过是骗几个糊口的小钱,哪里像他这般赶尽杀绝!草民在这里承认行骗,也是为了使大人知道,草民遭人设计、被人迫害得有多惨,大人明鉴!”
姜县令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望着堂下证人道:“你,继续说。”
卖鹿肉馅饼的荀保这才继续道:“一般说来,这原告小爷的骰子不管怎么丢,都只能掷出二点。所以呢,原告人都是诳那些受骗的,说投出四五六算他们赢,投出三点不论输赢,投出一二点就算原告人赢;一文钱投一次,最后按点数算钱。然后那天,这位被告的小爷拿了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叫这位原告人当场投了一千次……”
“大人!”这时原告少年扑在地上大喊道,“千古奇冤正在此!那天我投了一千次,次次都是六啊!大人,邪门啊!那骰子明明是注过水银的啊——”
第四章
“一千次都是六,确实挺邪门儿,”那姜县令点点头,又问安眉,“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安眉也傻眼了,喃喃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装傻?!你这分明是妖术!”那少年咄咄逼人地咬定,伸手指着安眉嚷道,“你眼珠子发红,你是胡人!胡人都有妖术!”
“不——”安眉惊得浑身一跳,矢口否认,“我不是!”
如今在大魏朝闹官司,胡人有理也要怯三分,如果被人知道自己是胡人,翻身可就难了!好在姜县令倒无意纠缠这点,只问安眉道:“有证人在此,讼状上说你当街聚赌,你可认罪?”
“……”安眉实在没法认,只好默认。
姜县令小笔一勾,点着讼状道:“至于侮辱他人,荀保,你继续往下说。”
“是,”荀保欣然应命,老实巴交的脸上竟也挤出一丝怪笑,“这被告的小爷赢了六千点,算下来也就是赢了六贯钱。原告当众拿不出钱来,便骂被告人耍诈,被告的小爷就说了:‘愿赌服输!无凭无据。电子书,岂有输了就赖人耍诈的道理?何况这骰子是你的,掷也是你掷的,我一根手指没动,如何耍诈?再者说了,你要是断定我耍诈,能在这里由着我耍一千次么?还是你心里根本就有数,只要这骰子能掷出六点,其中就必然有古怪?你觉得掷出什么点数才是没耍诈?二么?’说罢这小爷就拿起了骰子,对围观的众人说:‘各位乡亲父老、邻里街坊,在下虽与诸位素不相识,但这位仁兄恐怕大家都面熟,他的骰子里到底有没有古怪,大家良心上各自有数,今日在下只是要他领个教训——什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姜县令听到这里,不禁接话道:“这被告人说得句句在理,也不算侮辱他人啊。”
此时证人荀保已兴奋得顾不上尊卑,只顾抢话道:“大人且听草民往下说,这被告人若是停在此处,也的确算好事一桩,缺德就缺德在,他要原告人要么当众掏钱,要么就脱光了衣服,站在街市上大喊一千声‘我二我二我最二’,否则就见官,大家都是证人。”
原告少年这时凄然哀嚎一声:“大人——您都不知道当时街上围了多少人!”
“嗯,既然没见官,你又不会随身带六贯钱,看来是脱了,”姜县令兴致勃勃地想象当日情景,乐呵呵瞪了左右两眼,“以后闹那么大事,要及时报知本官,知道么?本官是一县之长,岂能坐视?”
——看来真是好久没出府与民同乐了,失察失察。姜县令又拿起小笔一勾,对着讼状道:“看来侮辱他人也已坐实,被告人安眉,你还有什么话说?”
安眉压根没料到蠹虫会那样恶作剧,已是涨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那么制假贩假呢?荀保你继续。”姜县令很自觉地催促道。
“这草民倒是不知,不过后来么,”荀保仍旧兴味盎然地往下说,“那时候整条街已是人山人海,原先没被掷骰子吸引过来的人,也因为看到有人脱衣服,全都聚上来了,差点没掀翻草民的馅饼炉子。被告人在捉弄完原告人之后,举起袖子嚷道:‘乡亲们,你们别笑,其实我是在痛心啊!在这尔虞我诈的世间,人与人之间坦诚相见,真是比这样脱光衣服还要新奇少见!但是,在下深信——以诚待人,方能走遍天下,这里我要给大家看样东西!’说罢打开了随身带的包袱,里面竟是许多人参!”
“这人参又有什么用?”姜县令问道。
“呵,这可就是这位小爷的高明之处了。原来这位爷,竟是个卖人参养荣丸的!”荀保一谈及生意经,双目便炯炯有神,“当时他亮出一张祖传秘方,问草民借了炉子,又找了口锅,现做了五百丸人参养荣丸,当场就卖光了!”
“嗯,小伙子很会做生意啊,”姜县令故作高深地冲安眉点点头,又问荀保道,“现在原告人告他制假贩假,当时你们看出来了么?”
“大人,草民倒觉得那药丸不会有假,因为被告人当时声称,他已经买断了荥阳县城所有的人参,这些也都有药铺老板当场作证的。”荀保又补充了一句,“不然药丸也不会卖那么快,草民当时还买了两颗呢。”
“大人,”这时原告少年又嚷嚷起来,“问题就出在这买断人参上!”
“这又怎么说?”姜县令忙问。
“大人,就如证人所言,这人买断了荥阳县城所有的人参,当场做出五百颗药丸抛售一空。可事后草民找几个药铺老板都打听过,荥阳县城统共也没多少人参,说是买断,其实也只够他当天做五百颗药丸的分量!可是事后这人又卖了三天药丸,天天都卖出一千多颗,试问他卖得又是什么东西?!”那少年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来,打开呈给一旁的差役,“这是草民从旁人手中购得的人参养荣丸,大人请看,草民敢用脖子上的人头担保,这里面半点人参都没有!”
坐在下首的师爷将人参养荣丸呈上,姜县令拈起一颗嗅了嗅,中肯评价道:“味道挺像人参的。”
“大人,味道都不像,还会有人上当么?”一旁师爷悄声提醒道。
姜县令瞪了师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