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公主-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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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终于在大雨之中赶到那个漆黑一片,鬼气弥漫的冷宫时,他已然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发不出声来。
“掌灯的宫人何在!为何这冷宫之中连一点灯火都没有!”
蓝潜渊怒责道,左右却无一人敢答话。他的贴身侍卫在之后赶来,连忙于惊雷暴雨中为皇帝陛下打起伞,点起灯。蓝潜渊一把抢过侍卫手中的灯,走进这空落落的冷宫之中。一入其内,便能听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哭声。
“陛下!陛下您何时来看臣妾?何时才来啊……陛下您不要臣妾了吗?”
听闻这阵阵哭声,蓝潜渊连忙向声音所发出的地方快步走去,却怎样都找不到昔日艳绝天下的月妃。蓝潜渊连忙令左右侍卫帮着一起寻找,又胡人唤来平日负责冷宫之中一切事宜宫人。怎知负责冷宫妃子饮食起居的宫人竟只有一个,还是个被割了舌头,说不出话来的哑侍。
蓝潜渊盛怒之下命自己的侍卫速速四下找寻,命他们定要找到月妃。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一名侍卫在一处清冷的小院子里发现了撞破头,倒在地上已奄奄一息的月妃。原来,她竟是在疯癫之下冒雨跑出院子,在青石板上滑倒,并因此而撞到了头。
听到此言,蓝潜渊大惊失色,快步跑到侍卫所说的那个院子。当他抱起那个气若游丝,身若枯槁的女人时,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昔日宠冠后宫,姿容宛若天人的月妃。他已不敢去想这个他曾深爱过的女人究竟是在撞破头之后一个人躺在这个院子过了多久,又是被这刺骨的大雨冲刷了多久。
蓝潜渊不顾月妃身上的泥水,颤抖着抱起她,不住的轻呼道:“胧儿,胧儿?”
听到蓝潜渊此言,月妃虚弱的睁开了眼睛。当看到蓝潜渊的时候,她笑了,一如十四年前那般。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轻声道:
“陛下,您终于肯来见臣妾了。”
或许,此时在那个可怜的女人眼角流过的不是发间的雨水,而是她含笑所流的泪。若非如此,蓝潜渊又怎会觉得它是如此的滚烫?滚烫到……甚至令他那在修罗场中不断挥刀索人性命之时都未曾颤抖过的双手抖得如此厉害。
然而正在此时,那个前一刻还对蓝潜渊温柔微笑的女人却忽然疯癫起来,嘴里不断的叫着:“若忆……若忆!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躺在蓝潜渊怀里的女人不断乱抓乱动着,仿佛每一下都要耗尽她孱弱身体里所剩不多的力量,而后就此死去。她的疯癫之态彻底令蓝潜渊慌了神,连自己的衣襟被她抓破也茫然不知。就这么看着她叫着,叫着,而后突然昏死过去……
“御医!御医何在!”
蓝潜渊是如此大声喊着,让御医速速过来,可每一响惊雷都仿佛要将他的声音盖过一般。于是他便将那个女人横抱在怀中。后宫里早已没有了属于她的宫院,那便将她带到皇帝自己的寝宫。令太医们速速过来,却只得到了近乎相同的答案:
“娘娘头上的磕伤虽看起来可怖,却并无大碍。只是多年来,娘娘心力交瘁,已近乎将内里耗光,实属油尽灯枯之相。再加之娘娘先前在如此刺骨的雨里待了多时,邪寒已病入骨髓,再无药可医,恐时日无多矣。”
蓝潜渊不信太医此言,令其不许再提起“时日无多”这四个字,并令他们不计代价的熬制名贵大补之药。可那个在后宫里熬了太久的女人还是一日日渐渐虚弱下去,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疯癫时便喊着蓝潜渊,让他相信自己所怀的,真的是他的孩子。可每当蓝潜渊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朕相信你的时候,月妃又仿佛每每都看不到他,也听不见他,只是仿佛受了惊一般的缩起身子,念叨着“真是您的孩子……真是您的孩子……真是您的孩子……”
泪还未干,就已露出了温婉的笑意,说着:“清儿,快来看过若忆,那是你的妹妹,做哥哥的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定不能任何人能欺负到妹妹。”
说完这句之后,她又会疯癫的大叫:“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求求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求求你……”
此情此景,令蓝潜渊的心口好像被钝刃不断的割着一般,痛到极致,又麻木不了。无力,后悔,自责,诸多复杂的情感不断的折磨着他的心。想他贵为一国天子,却连一个女人的性命都保不住。那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几日之后,暴雨终停,暖阳重现。而这一日,月妃也仿佛恢复了神志,再不疯癫。
得到这一消息的蓝潜渊在下朝之后即刻赶回寝宫,看到的……正是梳好了发髻,带上了首饰,略施粉黛的月妃。虽不如当年那般艳绝天下,却又拥有了一种出尘的别样美感。她还是整个后宫中最美的女子,却又仿佛……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她所来的地方去一般……
蓝潜渊将对他露出了温婉笑意的月妃抱到了庭院之中,令她能够和他一通感受这多日不见的暖意。已恢复了清醒的月妃是那样的美,她是如此在蓝潜渊的怀中笑着,回忆起了过去,回忆起了从前。说起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一幕,说起了蓝潜渊将她封妃的那一晚。
“其实……在进宫之前,胧儿曾见过陛下。九岁那年,胧儿曾远远的看到过乱军之中的陛下。那时候,胧儿便想……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这位大英雄。可是……十六岁那年,当我告诉父王胧儿想要嫁给陛下您的时候,父王却怎么也不肯同意。父王说……他的女儿一定要嫁一个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人。
但胧儿却不在乎。只要能陪伴在陛下的身边,怎样都是好的。因此……胧儿便哭着求了兄长三天三夜,求他能够将我送到陛下的身边……如今十八年未见,也不知兄长他过得好不好,那年有没有被父王责罚。”
“你是……你是月族公主……?”
“正是。”
听到月妃所言,蓝潜渊心下大惊。他是在出宫之时遇到的月胧儿,被其绝世姿容所惊艳,并顺理成章的将其纳为后妃。他从来就只知他的月妃一名有着月族血统的美人。却没曾想……她竟会是月族公主。
“你为何不早告诉朕……”
“因为胧儿想要陛下喜欢胧儿,只是喜欢胧儿这个人,而非因胧儿的身份喜欢胧儿。”
说到这里,月妃露出了苦涩的笑意。沉默片刻后,她又继续说道:
“陛下,胧儿为陛下生了一个女儿。她的名字叫若忆,是个很聪明乖巧的孩子。教她弹的曲子总是学得很快。她一直就和大家相处得很好。很小的时候就懂得照顾大家。赵妃妹妹的衣服破了,她就寻来床幔给她缝缝补补。淑妃姐姐被困在屋檐上了,她便爬上屋檐去救……”
月妃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她和蓝潜渊唯一的孩子,若忆。她事无巨细的和蓝潜渊说起了若忆成长的点点滴滴,一边说着,一边笑着。
“若忆可能会有些任性,请陛下千万别在意。胧儿一直就没能照顾好她,十四岁了,还是瘦弱的和十一二岁的女童一般。胧儿……胧儿一直觉得对她心有亏欠。若是陛下能够宠着她,惯着她……胧儿便死而无憾了。”
说到这里,月妃的声音渐渐的轻了下去。
“别说傻话,你还能活很久,你能看到我们的女儿若忆回到你身边,你能看到若忆风光出嫁。到时候,我一定为她办一场空前盛大的婚姻,让我大尧的子民都知晓。”
感受到怀中之人愈加微弱的气息,蓝潜渊动作僵硬的扬起了头,仿佛……只有那样,他才不会被他心爱的女人看到他落泪的样子。
然而,在他怀中的月妃却已然哭了起来。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唱着残破的曲调,那首她在冷宫之中最常唱起的歌。
“未曾相见先把酒满上,换盏温过又让谁把酒等凉。
孤自合拍孤自把酒唱,对酒邀月波面映出窗外光。
苦笑一声拨开流苏帐,绣对鸳鸯今夜又让谁枕上。
剪乱一片锦缎在身旁,叹那红烛摇曳依旧笑我狂。
为君夜夜镜梳妆,夜夜换来一片微凉。
种在心中满是慌,留在指尖慢慢荡漾。
无言只闻琴声扬,跌落一片零碎琳琅。
再为君把酒暖上,再听一曲也是无妨。”
她轻轻的唱完了这首歌,每一声都让蓝潜渊痛到心里,又每一句都让他无法忘记。开宗皇帝蓝潜渊将这位他亏欠得最多的女人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是想令自己的体温让她感到不再寒冷。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怀中的月妃细若游丝的呼唤声。
“陛下……陛下……”
“朕就在你身边,胧儿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朕听得到,朕都听得到。”
“陛下……陛下……您什么时候才能来看胧儿啊。”
蓝潜渊将月妃紧紧的抱在怀里,倾听着她最后所说的话语。不料,她竟是愣愣的看着远方,流着泪说出了如此的话语,而后永远的闭上了眼。这个可怜的女人直到死,都将她今生的记忆定格在了无尽的等待与黑暗之中。
那一刻,时间似乎停止了,蓝潜渊不敢置信的看着怀中陨去的红颜,只是怔怔的……怔怔的抱着她……
野狼突利
“左右!为何公主还未请回来!”
含冤十四载的月妃已死,而她死前唯一挂心的女儿却还在流放之途上。开宗皇帝难掩悲恸,大声叱喝,左右却无人敢答话,只得纷纷跪下。蓝潜渊又叫来了他最信任的蓝郁。命他率领一队人马,务必尽快把公主接回。
蓝郁领命,这便挑选了一队轻骑快马,星夜出城,率队北上。
那么,早在多日前就已出发的凌若忆现在究竟情况如何呢?
负责将她带往流放之地的车队不敢怠慢。看得出他们也不希望这次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拖得太久,只想把这位不知姓名的公主快些带到天德城,将她交予守将。因此,这一路上都仿佛是拼了命一般的赶路,也不管公主那才受了杖刑的“千金之体”是否受得住,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快点把这个麻烦甩开。也亏得如此,才令得比他们晚了七天出发的追截部队无论如何都没能在几日之内追上他们。
凌若忆就这样看着他们从富庶之地慢慢通向人烟稀少的塞北边区,心下不禁暗自窃喜。她……这便要重获自由了。
在离开邺城之前,凌若忆便已想过自己要在什么地方偷跑才会比较合适。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此次行程的目的地,塞北最为适合。
首先,那里已近大尧疆土的边境地带,大尧对这一带的控制绝对会比对南方地带的控制要弱得多。即使是明着知道人丢了,也绝不可能为了找她一个被流放的公主而将这一片区域封锁起来搜寻。
其次,边境地带向来十分混乱。除了有一点还算不上差劲的武技傍身之外,凌若忆自问并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因此,对她而言,待在相对混乱的边境地带,比之待在富庶安定的南方城镇亦或是北方商业军事重镇要来得更为适合。
其三,越是混乱的边境地带,对于户籍的管理也便越是松散。凌若忆在偷跑之后八成会成为黑户。如此一来,先去塞北混个身份,而后再回到中原地带便会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眼见着颇富塞外风格的地域景貌已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凌若忆便摩拳擦掌着准备偷跑了。然而,还未等她行动,负责将她送去极北天德城的队伍却已遇上了一个大麻烦……
那时,凌若忆正在马车之中闭目养神,却猛然感觉到了一个剧烈摇晃。随之而来的……便是士兵们的冲杀声。
凌若忆连忙掀起窗边卷帘,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