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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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手按住琴弦,问:“当年皇上和纯元皇后也想我和清郎现在一般好么?”
槿汐道:“皇上那时还年轻,纯元皇后……她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有些不信,笑着疑问:“可是她妹妹……”
槿汐用力摆首,道:“纯元皇后和如今的皇后绝不是同样的人。”
纯元皇后,是我在宫中最大的隐痛。我从未见过她,对于她的一切也不过是坊间宫中听到的些许传闻。然而这个人,我宫中的四年,全是做了她的影子啊。
我按捺住心底的起伏,轻轻道:“纯元皇后,究竟是怎样的人?”我陷入如丝纷杂的思绪之中,“槿汐你说她帮过你,太后对她念念不忘,皇上为她做了一辈子的痴心冷心人,端妃的琵琶这样好也只得她的几分真传,而《惊鸿舞》亦是得她改编才流传天下,幼时听闻纯元皇后作《惊鸿舞》颠倒众生,观者莫不叹然。时人又称之‘嫕有妇德,美暎椒房’。”我越说越是心惊,这世间竟有如此曼妙美好的女子么?“槿汐,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槿汐微微出神,似乎有些惆怅道:“从前在宫里,是断断不许私下议论纯元皇后的,连皇后也讳莫如深,以致除了先入宫的端妃、陆顺仪和李修容外,已无人知晓纯元皇后之事了。其实奴婢与纯元皇后的机缘,统共也不过三两次。只觉得整个宫里,没有比纯元皇后更善良没有机心的人了。”
我淡淡一笑,“你曾经说我是带刺蔷薇,纯元皇后则是水中百合。”
槿汐垂首而立,道:“纯元皇后恰似养在深闺不知愁苦的百合,更是凌波水仙,沾染不得一点世俗尘灰。用太后的一句话说,若做帝姬就是一辈子的享福尊贵。”
我心中暗想,如此女子该是何等容貌风姿呢,如水仙、如百合,大约是如姑射仙子一般的吧。
槿汐顿一顿,“所以她永远不适合做皇后,也不习惯做皇后。”
我微微冷笑,却也佩服:“说到做皇后,没有比现在的那位皇后娘娘更胜任的了。”
槿汐道:“不错。奴婢在宫中服侍娘子时常常劝娘子要狠心有决断,就是因为如此。纯元皇后固然善良,可因此也不得善终。”她淡淡道:“当然,这是从前的话了。”槿汐望着我,真心道:“娘子有今日,也算脱离苦海了。来日王爷能让娘子脱离这佛海无边长久在一起,奴婢也没有遗憾了。”
我微微颔首,想着有那一日,心中也是欢悦憧憬,道:“果然有那一日,我也是如愿了。”
槿汐满面含笑,道:“那一天便要快了吧,到时娘子可别不要奴婢和浣碧姑娘啊。”
我微笑,“咱们三人同甘共苦,总是要在一起的。”
槿汐神色欢喜,“若真有长久服侍娘子和王爷那一日,也是奴婢的福气了呢。”说罢又掰着指头,“还有二十日,王爷就要回来了呢。”
手中的“长相思”是最初坚持的梦想,而玄清的“长相守”,是梦想的最终。回首漫漫长路而来,即将走到梦想的最终,心中起伏难定。唯觉和玄清在一起的日子,是一生来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如此想着,手下的“长相思”琴弦被我泠泠拨起,曲意婉转。
68挽断罗衣留不住(上)
新年,就这样过去了。盘指算来,离他回来的日子只有五六天了。
这样想着,心里也是欢喜而雀跃的。这一日见大雪融化,日色明丽,去安栖观看望了舒贵太妃回来,正坐着喝茶,听得外头有尖声尖气的声音禀报:“莫愁师太,有宫中贵人到访。”
我与浣碧相顾愕然,愣愣片刻,才想起来“莫愁师太”便是我。而宫中人,会是谁呢?芳若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排场的。
不过一个恍惚,却见一个盛装丽人扶着侍女的手翩然而进,那丽人披着莲青锦上添花金线掐丝的鹤氅,风毛蓬盛,一时看不清什么样子,而身边搀扶的侍女,竟是采月和白苓。
我心头大喜,几乎还不敢相信会是眉庄,却听得采月道:“惠贵嫔来了。”
莲青锦上添花金线掐丝的鹤氅兜头解下,露出眉庄雪白姣好的面容来。
眉庄比从前略略丰腴了一些,梳着如意高寰髻,其间缀着几点零星的精致的六叶宫花,横簪一支金厢倒垂莲花步摇,珍珠与翡翠的璎珞交缠坠下,看上去简洁而不失大方。一身的品月色直领锦衣,织进银丝金线的鸟衔瑞花旋云纹;配以碧色缎织暗花攒心菊长裙,每一瓣菊花都勾了细瞧的星星点点白边,加一件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虽是寻常服色,却益发衬得她高贵雅致,气度翩然。
我喜不自禁,眼中一酸,身子却盈盈拜下去,口中道:“贵嫔娘娘金安。”
话还未说完,眉庄的手已经一把牢牢扶住我,眼中落下泪来,“嬛儿,是我不好,到如今才来看你。”
她的话甫一出口,我的泪水亦情不自禁落了下来,相对无言,只细细打量着彼此的身形容貌,是否别来无恙。
眉庄见我亦是哭,忙拭了泪道:“咱们姐妹多少年才难得见这一次,只一味地哭做什么?”又拿了绢子来拭我的眼泪。眉庄环顾我的居所,蹙眉向跟着进来的住持静岸道:“好端端的做什么叫本宫的妹妹住这么偏僻的地方,本宫从甘露寺过来即便坐轿也要一炷香的功夫,甘露寺就这样照顾出宫修行的娘子的么?”
眉庄的口气并不严厉,然而不怒自威,又有一重贵嫔的身份压着,静岸尚未说话,她身边静白的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流下。
我乍然见了眉庄已经喜不自胜,懒得为静白这些人扫兴,也不忍住持为难,只道:“我前些日子病了,才挪到这里来养病的,并不干住持的事。”
静岸默然道:“莫愁慈悲了。”
静白连连道:“是是是,是莫愁病了才叫挪出来的。”
眉庄眉头微拧,然而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你们且出去候着吧,本宫与莫愁有些体己话要说。”众人正要退出,眉庄又道:“旁人就罢了,静白师太身体强壮,就为本宫扫去回宫必经山路上的残雪吧。”
采月抿嘴儿笑道:“为表诚意,对贵嫔娘娘的这点孝心,请师太独力完成吧。”
静白面色发白,此时虽说大雪消融,然而山路上积雪残冰还不少,眉庄回宫必经的山路又远,要她一人去扫,的确是件难事了。
我见静白一行人出去,笑着向眉庄道:“何苦这样难她?”
眉庄不答,只拉着我的手坐下,道:“你在甘露寺里可受尽了委屈罢?”
我摇头,“并没有。”
“你便是太好性儿了,还这样瞒着我。打量着我都不知道么,你是从宫里被废黜了送出来的,这世上的人哪有不是跟红顶白、拜高踩低的,即便是佛寺我也不信能免俗,何况甘露寺又是皇家的佛寺。”眉庄冷笑一声,道:“你不知道,方才我要来看你,那个叫静白的姑子推三阻四、百般劝阻,一说天冷,又说路滑。我见了你才说几句话她就心虚成那样,可见是平日欺负了你不少。我便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当你的面发落了她,一则叫她有个教训,二则也不会以为是你挑唆了我更为难你。”
我心下温暖,道:“难为你这样细心,为我打算。”
我仔细端详她,见她气色尚好,不由欣慰道:“如今出落得越发好了。”
眉庄看不够我似的,上下打量着,忽而落下泪来,道:“还好还好,我以为你吃足了苦头,又听住持说你大病了一场挪出了甘露寺,一路上过来心慌得不得了。如今眼见你气色既佳,形容更见标致,我也能放心些。”
我留意她的装束,果然服彩鲜明,愈加欢喜道:“听说你晋了贵嫔,我可为你欢喜了好多天。”
眉庄蹙一蹙眉,唇角轻扬,却含了一点厌弃之色,道:“贵嫔又如何?若没有当年禁足冤屈之事,我或许还会欢天喜地。如今,这贵嫔一位于我,和位份低位的常在、采女又有何区别?我未必肯放在心上!”
眉庄原本绮年玉貌,脾性温和,心气又高,如今性子冷淡至此,于人于事更见淡漠,不禁叫人扼腕。我想起一事,愈加难过,问道:“即便你不在意贵嫔之份,又何必一个人搬去棠梨宫住?”
眉庄似笑非笑,只摸着手腕上了一串玛瑙镯子,轻轻道:“你的消息倒也灵通。”她眉目间有淡如烟雾的厌倦,道:“棠梨宫是你住过的地方,他是不会再踏足,更不会叫住在棠梨宫的我去侍寝,于我,这是一件好事。”眉庄目光轻轻划过我的脸庞,轻声道:“你一走,我在宫里连个知心相惜的人都没有,敬妃虽好,到底也是外人。不如就让我守着你住过的屋子住下去吧,也好有点念想。”
我唏嘘道:“你何苦如此呢?”
眉庄抚一抚脸颊,道:“很苦么?我并不觉得。你走之后,皇上也召过我两次侍寝,然而对着他,我只觉得烦腻。我这样清清净净的身子,何必要交给他这样一个薄情之人。我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烦腻,连我自己也讨厌了起来。所以,保留着嫔妃的名位与敬妃一同照顾胧月,为你伺机谋求而不为他侍寝,于我是最好不过的事情。”眉庄的笑意凉薄如浮光,“近些年新人辈出,皇上也顾不上我,只对我待之以礼。不过也好,有了贵嫔的位份,有些事上到底能得力些。”
眉庄的目光落在我的衣饰上,忽然住口不言。
自为玄清重新妆饰之后,因凌云峰的禅房并无什么人往来,因此也并不常穿着佛衣。今日身上只穿一件家常的浅蓝的缂丝衣裙,松松挽一个螺髻,只簪了一枚珍珠。
眉庄奇道:“你不是落饰出家了么?怎么还这样打扮?”
我心中略略不安,然而其中情由又怎能对眉庄出口,于是笑着掩饰道:“下着雪衣裳换不过来了,才取出从前的衣衫先穿着。”我想一想道:“皇帝要我落饰出家,我又何必事事听他的话。”
正巧浣碧斟了茶上来,听我与眉庄说话,一壁且悲且喜着容色引开了话头:“惠主子不晓得,我们小姐也是牵挂您的紧,往常每每芳若姑姑来看望,小姐除了问候帝姬,便只问主子好不好?”
采月抹着泪道:“我们小姐何尝不是,为了娘子出宫一事想尽了办法去求皇上、求太后,到底也是不中用,还惹恼了皇上。要不然这些年下来早进了贵嫔了。”
我心中隐隐发酸,道:“我离宫之前千叮万嘱,要你千万要留意安陵容与皇后,也要小心管氏,勿要为我使意气,安心保重自己要紧。你怎么还是不听,为我惹恼了皇帝呢?”
眉庄脸色微微发青,似一块剔透的青玉,道:“若不是为着你叮嘱我要一意按捺性子,我恐怕早要发作了。只是我再隐忍,再不愿去求皇上,为了你我也要去求上一求。你禁足棠梨宫的日子我帮不上,你被废黜出宫我也帮不上你,可我总能为你求一些名分,让你不要在甘露寺受人欺凌。毕竟有没有名位而出家,是差了许多的。”眉庄目中冷光一闪,犀利道:“可惜君心无常,他不仅不肯看在胧月的面上恢复你的名位,也不顾他从前欠我的情分,我几番求情,差点又把我禁足起来。我总以为他待我薄情,当年那样宠你总与你有些情分,不料却凉薄至此!”
我微咬下唇,静了一静道:“他的薄情你我皆知,又何必再提?”
眉庄微微一笑,如春生花